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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甲军士都是大皱眉头。前面的先竞月心中微愕,不知此人又想搞什么花样,本欲不加理会,谁知陡然间脑海中仿佛有“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裂,继而散发出大片刺眼的白光,让眼前万物皆尽化作白茫茫一片;随后但听“哐当”一声,偃月刀径直掉落在地,却是先竞月整个身子竟已全然不听使唤,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
先竞月这一惊可谓非同小可,伴随着言思道呕哑嘲哳的笛声不断,转眼之间,先竞月视、听、嗅、味、触、神六感尽失,整个人犹如飘荡在无边无际的空白之中,仅余一念神识尚存,便仿佛是溺水之人浸在水里,既冲不出水面,又踏不到水底,从头到脚还动弹不得。紧接着又听刺耳的笛声中传来言思道的笑声,扬声说道:“竞月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要知道言思道此时正在吹奏他那支短笛,又怎有闲暇开口说话?况且自己今日已然和此人对持良久,这“好久不见”四个字却从何说起?先竞月惊疑之间,再一仔细辨别,言思道这话倒像是从自己身上传来,又或者是根本便是自己在说话?不料他刚一生出这个念头,言思道的声音又随之笑道:“竞月兄果然聪慧,如今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是佛曰‘无我之相,无人之相’!”
听到这话,先竞月顿时心中一震,想起师妹谢贻香曾提及,说言思道有一门“化身千万”的妖法邪术——简而言之,便是以类似催眠术的手段,将他的记忆、才识和智慧原封不动地尽数灌输于别人脑中,令中术之人丧失原本的神识,从而以“言思道”的身份自居,沦为他本体的一个“化身”,以此实现近乎永生的不死不灭。就连谢贻香昔日在鄱阳湖时,也不慎中了这一邪术,若非天涯海角阁海一粟的镇压和得一子的化解,只怕也早已沦为了言思道的一个化身。
此时看来,自己分明也是中了言思道这一邪术,而对方此刻所吹奏的笛声,自然便是要唤醒自己脑海中“言思道”的神识,继而鸠占鹊巢,彻底接管自己的身体,最终令“先竞月”其人再不复存在。只是以自己的修为和谨慎,实不知是何时着了对方的道。刚想到这里,脑海中言思道的神识似乎知他所想,当即笑道:“竞月兄可还记得洞庭湖畔那一夜?”
这话一出,先竞月终于恍然大悟。话说数年前自己曾与此人同往洞庭湖的龙跃岛拜山,连番苦战之下,为求击退神火教上一任流金尊者,自己不惜向八百里洞庭湖水出招,终于为杀气反噬,身受重伤。当时言思道将自己背负至湖畔林中,醒来时便觉记忆恍惚,头疼欲裂,还道是受伤之故。如今再一细想,当时言思道手里,依稀便是拿着这支短笛,显然是趁着自己重伤昏迷之际暗中施术,从而将他的神识灌输进了自己脑海之中,却一直深藏不露,为的便是今日这场反目成仇之局。由此可见,此人心机之深沉、布局之深远,实在令人发指。
只可惜先竞月虽已想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是为时已晚。面对言思道这近乎妖法邪术的手段,纵是先竞月修为通神,眼下六感俱失,也是全无对策,只能坐以待毙。但听对方笛音越来越高,其声之尖利,吓得四下黑甲军士纷纷捂上耳朵,当中先竞月仅存的一丝残念犹如狂风中烧至末端的香线,只需笛音再有两个转折,便将熄灭殆尽,从而令他整个人彻底被脑海中“言思道”的神识所取代。
谁知便在这紧要关头,忽听笛音一缓,戛然而止,却是言思道自唇边挪开短笛,主动停下了吹奏。先竞月死里逃生,只觉浑身无力,当场半跪在地,脑海中的“言思道”则已渐渐褪去,从而令自己原本的神识随之缓缓复苏,身体也重新恢复控制。只听身后言思道有些失落地说道:“竞月兄,你我相识一场,哪怕事到如今,我亦不愿加害于你……只要你不再为难恒王,大家便就此罢手,如何?”
说罢,他不禁长叹一声,说道:“须知芸芸众生,奔波一世,无非名利二字,只求一己之私。纵有大义凛然者,亦是沽名钓誉之伪装。实不相瞒,我毕生识人无数,放眼当今世上,真正称得上仁义君子、坦荡英雄的,便只有你竞月兄一人而已,可谓一枝独秀、举世无双,足以令世上所有人自惭形愧。是以在我内心深处,实不愿毁掉你这位十年后……不对,毁掉你这位当今世上的‘天下第一人’……”
说到这里,言思道再次一声叹息,苦笑道:“……但有一点竞月兄你终究应当明白,那便是像你这样的仁义君子,坦荡英雄,不过是诸子百家、四书五经里凭空捏造出的一个念想罢了,其目的便是愚昧天下人的心志,以便历代君王如牛羊般驾驭驱使。而真正能够成大事者,真正席卷江山、荡平寰宇之人,绝非什么仁义君子、坦荡英雄,反而是那些世人口中的卑鄙无耻之辈、心狠手辣之徒,这才是整个人世间的真相,亦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像你这样的人,本不该存于世上,更别说你此刻自以为手持正义,想要将因一时之败而沦为逆贼的恒王与我赶尽杀绝。这一切的一切,非但荒谬至极,甚至是悲哀至极!”
不料待到言思道这番长篇大论完,前方半跪在地的先竞月反而微微挺直了背脊,缓缓摇头道:“你错了……”随后他吃力地站起身来,转身重新面向身后的言思道,沉声说道:“奸邪当道,主宰众生,此事固然不假。但对奸邪之辈非但不加以劝阻惩戒,反而向世人标榜其行,引来争相效仿,那这世间便彻底没救了。所以——”
说到这里,先竞月缓缓抬起双手,伸直左右两根食指,直视言思道的双眼说道:“——奸邪者恶有恶报,方可警示天下,敦促人心向善。哪怕只是弹指间的毫厘微光,亦能刺破恒古长夜。阁下方才手下留情,恕我不能领情。”
言思道心中一寒,立刻明白了先竞月的用意,想要再次吹响手中短笛,却哪里来得及?情急之下,只得厉声喝道:“住手——”但先竞月动作极快,两根食指同时插向自己的左右双耳,力道所至之处,耳中鼓膜当场破裂,再听不到丝毫声音,自然也再不可能听见言思道吹奏的短笛之声。
言思道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先竞月竟会如此决绝,不惜自残破术,震惊之下,整个人顿时呆立当场。只见先竞月刺聋自己双耳,随即微抬右手,掉落甲板上的偃月刀再次跃回手中。他持刀而上,伴随着乌光一闪,偃月刀刀刃已径直架在了言思道的脖子上。
面对眼前乌黑的偃月刀,言思道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整个人反倒释然开来,挥手斥退四下黑甲军士,笑道:“你老是说我欠你一刀,看来今日是不得不还了。”说着,他用一只右手重新摸出旱烟杆,一面装填烟丝点燃,一面叹道:“其实仔细想想,竞月兄说得也是。世上若是像我这样的骗子太多,傻子反倒不够用了,倒也令人头痛得紧。也罢,你我相交一场,今日我便成全你的心意,替这个世间留下那么一丝丝邪不胜正的念想。”
说完这话,言思道用力猛吸两口旱烟,用夸张的嘴型向双耳失聪先竞月说道:“后——会——有——期——”随即便将脖子往偃月刀刀刃上一抹,顿时鲜血飞溅,气绝当场。只留一颗脑袋斜斜靠在刀身之上,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的先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