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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在夺取松亭关的战事中,用间将卜万这个勇将除掉,守卫刘真衰老无为,果然叫陈亨和燕王里外合围,攻下了迁安。
燕军攻下居庸关、松亭关这几处关隘,算是略定后方,燕王以迅雷之速度巩固了北平的安危,自他七月七日起兵起,直到攻下松亭关的七月二十四日,就藩宣府的谷王朱穂才奔回京师,向建文帝报告了燕王起兵之事。几乎与此同时,前方不断失利的战报接踵而至,尤其是怀来守卫宋忠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后,建文帝才意识到北边的形势的严峻。
枉他这个质古的皇帝还觉得他那一套防备燕王的布置十分缜密,这些日子以来,还将精力转到文治上,他刚刚在地方上推行了省州并县,裁撤冗员的举措,地方同知、吏目、推官、丞簿等等,并巡检司、河泊所、水马驿,甚至还有盐课局、茶课司,一并省去,据说反响很好,算是减轻了人民的负担。
见到战报,建文帝立刻召集群臣,商议对策。首倡削藩的黄子澄确实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当初制燕的种种安排都未能奏效,可见燕军的强悍。他和齐泰不约而同地主张出师北伐,而兵部尚书齐泰更是奏请公布燕王反叛的罪状,将他的宗室属籍革去。
然而到底也是有异议的,有的大臣便不赞同:“燕王到底是叔父之尊,征讨之举未免有些过分,况且朝廷一年之内,连削五王,诸王震恐,也有被逼不得已之情——”
这人话还没说完,却被齐泰厉声打断:“周、齐、岷、代、湘王,怙恶不悛,妄戮吏民,罪证确凿,削爵除名,难道不是罪有应得?”
这个御史本来不想和齐泰争吵,但是实在忍不过齐泰的疾言厉色,居然道:“五王罪恶,的确罄竹难书,只是高皇帝有言,诸王若得罪,朝廷当遣人诫谕,再三不改,方交宗人府法办。敢问齐尚书,朝廷在削夺五王世系的时候,可有提前诫谕过?按亲亲之礼,天子当遣人岁时伏腊,敢问尚书,这伏腊之礼何解?”
这话说出来,别说是齐泰,就是建文帝,脸上也不由得青一阵红一阵起来,因为这人没有说错,高皇帝为了让子孙和睦,曾在《祖训》里说过,天子岁时要遣人存问诸王,以通亲亲之好,这就是伏腊礼的意义所在,只是建文元年,天子并没有行这个礼,反而将周王的罪恶辑录下来,公示给藩王们,如今被堂而皇之地问了出来,倒像是朝廷先没有做好一般。而新帝当年也曾在高皇帝面前说过:“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废置其人,又其甚则举兵伐之”,他如今确是直接跳过了前两步,废黜藩王,如今也要举兵伐之了。
“好了,”建文帝终于忍不住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燕王都反了,还堂而皇之上书于朕,说起兵乃是要清君侧,这是指斥你们这群天天嚷着削藩的人,都是奸臣呐!”
燕王似乎算好了战报入京的那一天,还抓了怀来的官员遣送入京,向皇帝上书,开篇就指斥“奸臣齐泰、黄子澄包藏祸心”,说自己被迫起兵,救祸图存,都是奸臣所害,不得已而为之,最后还不忘援引《祖训》里的话,说:“臣伏睹《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臣谨俯伏俟命。”
“他谋逆起兵,还向朕要密诏,”建文帝怒火难以平息:“说要铲除你们这些奸臣,朕听谷王说,燕王鼓动叛兵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誓师发布的文书,朕这里也有一份,翰林待诏,你来读一读。”
一个年轻而且敏捷的身影走上了丹墀,这人名叫解缙,是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年少才高,很得高皇帝的喜欢,但是为人有些恃才傲物,这份轻佻不被建文帝喜欢,不过因为是高皇帝遗留的人才,而且确实文采灿然,建文帝便授予他翰林待诏的官职,令他拟写诏书,算是人尽其用了。
解缙的确是一副聪明相,有些人的聪明就是能从五官上外露出来,他的眼睛也经常飞快地转动着,就给人一种经常有所思的感觉,更有意思的是,即算是在念诵诏书,他的眼睛依然没有盯在一处地方,还是在不停地转动着。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绥靖四方,一统天下,并建诸子,藩屏国家,积累深固,悠久无疆。皇考太祖高皇帝初未省何疾,不令诸子知之,至於升遐,又不令诸子奔丧,闰五月初十日亥时崩,寅时即殓,七月即葬,逾月始诏诸王知之。”
解缙念到这里,群臣哑口无言,而他看到后面的话,也不由得一顿:“又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恶所为,欲屠灭亲王,以危社稷。”
这一点就是燕王捏造了,因为“拆毁宫殿,掘地五尺”,其实是建文帝改修宫殿,将谨身殿改为正心殿,午门改为端门,端门改为应门,承天门改为皋门,正前门改为辂门等等——这些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必要的改名,也让建文帝兴致勃勃,一如他调整官职名号。
“夫幼冲行乱无厌,**无度,慢渎鬼神,矫诬傲狠,越礼不经,肆行罔极,靡有攸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罚,灾谴屡至,无所省畏。”解缙朗朗读下来,再偷眼去看皇帝神色,果然已经憋得通红了。
燕王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建文帝留,直接责骂他“行乱无厌,**无度”,导致上天震怒,降下灾祸来——这也是狠狠戳在了建文帝的心上,因为的确自新帝即位后,各地水旱蝗灾不断,京师还地震过一次,甚至大内文华殿、承天门和锦衣卫的武库都接连失火,不知所由。甚至不久前寝宫闹鬼的传言也甚嚣尘上,就算闹鬼这事是谣言,但是有一个异闻却无法解释。
之前江都郡主专门买了鹰犬来,说是在她的寝宫里看到了狐鼠,但是放了鹰犬进去,又什么都不能捕获,而皇太后就默许郡主这般胡闹,倒像是确有其事一样——江都郡主虽然嫁到耿家,但是和仪宾不睦,以给高皇帝服丧的名义住进了宫里不回去,实在不成体统。
燕王给朝廷的上书和告谕将士的文书是截然不同的,谋逆之心,的确是路人皆知,齐泰此时要夺爵,诸臣就无可辩驳了,所谓“名正言顺”,按齐泰的说法,就是“明其为贼,敌乃可克”。
很快朝廷就达成统一,燕王谋逆,罪无可赦,不过讨伐燕王的诏书要公示天下,这诏书里,一要明示燕王谋逆的罪过,二要标明朝廷铲除叛逆的决心,三要赢得人心名分,这样算来,其实就是檄文——而自古檄文,非才子不能遣词用句,像汉末陈琳一篇《为袁绍檄豫州文》讨伐曹操,骆宾王一篇《代李敬业讨武曌檄》,无一不是铺张扬厉、流传千古。
国朝若论才子,非解缙不能称之,说实话,看不惯解缙的人多了,但是没有一个能在他的才华上面说事,群臣不由得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连建文帝都微微点头,示意左右捧来笔墨,服侍他草书。
这一刻解缙感到了得意,感到了胸胆舒张,一逞所愿的痛快,他不由得想到了服侍在太祖高皇帝身边的日子,虽然得高皇帝爱重,但是他同样感到,高皇帝豢养他,不过是豢养犬马一般,有一日,在大庖西室,高皇帝看到他草拟的诏书,十分中意。忽然心血来潮,对他说:“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让他写对为政得失的建言。
解缙即日上万言书,援笔立就,的确指明了洪武朝为政的几处弊端,然而他是个极聪明的人,想起叶伯巨、张来硕、李饮冰的前车之鉴,知道皇帝圣心难测,说是诏求纳谏,然而真正戳中了皇帝的错处,他一定大动肝火,处以刑罚,为了不祸及杀头,解缙聪明地改换概念,说“天下皆谓陛下任喜怒为生杀,而不知皆臣下之乏忠良也”。
他又违心地为皇帝开脱,说高皇帝的经是“好经”,只是叫臣下百官给“念错了”,所以高皇帝览他的万言书,连连称他为才子,但是他的万言策却没有见用,如今的官儿也不过是翰林待诏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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