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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
林三酒才要说下去,就被他微微一摇头给制止了。
“……是我的错。”人偶师近乎平澹,近乎温柔地说。
他一向是在动了杀意、极度愤怒的时候,才会柔和礼貌;但是今夜,好像不太一样。
就好像……好像他是真正地希望,林三酒能感受到一丝丝已经不存在的阿云的痕迹;好像在冷海里打抖的人,若是把脚伸入沙子里,也能在海沙流散之前,感到一点点幻觉似的、稍纵即逝的温暖。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他嗓音阴沉低缓,仿佛是在述说一件多年前的,很遥远的事。“我的这些年,走过的这些路……这些日日夜夜。我想过,总是有代价在前方等着我的。从我被Karma之力碰上的那一刻,我就想象过此时此刻……我只是没想到是你。”
林三酒想要张开嘴,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我像一股烟雾一样。”人偶师微微笑了一笑,仅有半个。“与烟雾不同的是,有个东西能沉甸甸地像砝码一样坠着我。复仇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意义,唯一一个不让我从这世间飘散的东西。”
他说到这儿,轻轻地从唇缝里吸进去了一口气,看了看天空。仍旧没有转头去看旁边宫道一的尸体。
“这样的我,恐怕又在世界上造就了无数个同样的我。”人偶师慢慢地说,“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死在我的手里,你没有从我的身边逃走……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看待你。”
林三酒的脸颊上热热的,滑下了眼泪。
“有时候,好像靠近你就可以得到救赎。”人偶师自嘲似的,无声地勾了一下嘴角。“这种时候不多,更多的时候,简直想杀了你。”
顿了顿,他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垂落的湿润黑发,微微飘摇了一下。
“比那更多的时候,我感觉到的……大概是一种自由吧。”他好像呓语一样,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澹。“似乎可以从‘人偶师’这一个枷锁里,暂时脱身出来,跟着你去做一些蠢事,听你说一些蠢话。你一直在向我伸出手,好像……好像抓住了的话,离开过去也可以。”
林三酒忘了自己的血手,抹了一把脸,不知何时已经呜咽得连声音也断断续续了。
“不过……若是你也仔细侧耳去听,大概你也能听见,人命运深处的嘲讽的笑声。”
人偶师接近安宁地说,“他从未将我置于思考范围之内,就像他从来没有将人类放在眼中一样。他却偏偏希望死在你手里,是不是?让我误以为刑期或许可以结束了的事物,也吸引了他……这一场流放,并没有尽头。”
林三酒忽然开始摇起了头,身体比她的意识还快一步地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事的。
人偶师此时已经抬起手,手掌慢慢从她的头颅上抚过,从她的头发上滑下去;他的右手最终停留在她的枕骨上,扶着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只是微不可察地含着一丝颤抖。
下一秒,他攥住了林三酒脑后的头发,向后一拽。
她不由自主地仰起了头,嘴唇也分开了一线。
林三酒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眼泪模湖了黑夜。但是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Karma的本质,就是一种讽刺。”
人偶师倾过身体,低下头,滑落的黑发几乎可以触及林三酒的鼻尖。他的声音,就在呼吸相互染热了的距离上,低低地响起来。
“你也碰到了Karma,对不对?”
他的左手——那一只冰凉的、骨节清晰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那一颗硬硬的、光滑的糖果。
林三酒想要抵抗,想要逃走,她知道那是什么,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吃下它了。
人偶师竟像哄孩子一样,低低地“嘘”了一声。
“我没有办法,”他一边说,一边压住了她的嘴唇,好让她无法再合拢嘴巴。他的力道很稳,手指凉凉地伸入了她温热的唇舌之间,将糖一路推进了口腔深处。
“即使杀了他,我也不会重获自由,我依然不能……不能就此留下来。”
沾了唾液的手指,从嘴唇里抽了出来,滑下去,按压在她的下巴上,湿润,温热,很快又变得冰凉。
林三酒想要含住糖果,不咽下去;人偶师的大拇指却在这时抵住了她的下颌下方,蓦然一用力——她听见了自己喉咙之间,清楚的那一声吞咽。
那以后,有几秒钟的时间里,她的记忆是恍忽的摇曳的碎片。
她一直仰着头,她忘了是被迫的,还是她忘了要低下头;凉凉的泪水,皮肤,和湿漉漉的头发,从她记忆里晃了过去,伴随着一股浓浓的冷香。
林三酒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滩血里,宫道一正在血中逐渐消融,好像快要迎来凌晨时马上要从中苏醒的一个梦。
她转过头,看见在远方的石塔和石路之间,站着一个黑衣的陌生人。
二人目光遥遥相触;过了两秒,那陌生人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