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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越是到了最后关头,众人的警惕心就越高,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备。人人都知道即墨缺的阴毒狡诈,不知对方会出什么样的招数,在没有最终把人拿下之前,谁也不敢放松。
水濯缨站在端华宫的大门前,周围全是泥黎阴兵,把她护得严严实实,一排排的黄金甲胄在火把和宫灯的光芒照耀下,闪闪发光。
这座端华宫,对她来说也已经不陌生了。第一次被即墨缺带到这里来,是三年之前,那时即墨缺让她住在这座西陵皇后居住的宫殿里,穿的也是西陵皇后规制的服装,决意要让她当他的皇后。
第二次,他已经处于疯狂扭曲的边缘,给她下了迷情幻术,把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样带到这里来,关在他的金丝笼子中。
那两个月她过得恍恍惚惚,似真似幻,想来对他来说其实也是如此。只是当时的很多事情她在从幻术中清醒过来之后,都已经记不得了,而他……从这端华宫几乎连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化的模样来看,他似乎一直活在那段比现实更真实的虚幻记忆之中。
水濯缨说不清对即墨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大概对于一个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的人,无论对方是善是恶,都不可能像对待彻底的仇人一样,抱着那么纯粹的厌恶和仇恨。
虽然即墨缺想要害她和绮里晔的次数远远更多,但他毕竟也救过她的性命,以致于那时候在乌坦山林中的沼泽里,她尽管也想着要杀他,却一直无法把太狠毒的心思加诸于他的身上。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带领着东仪军队,逼到他最后所在的宫殿之前,他们之间牵扯纠缠了好几年的恩怨爱恨,今夜终于要做一个了断。
层层围着端华宫的军队外面,有一骑传令兵人马飞快地奔过来,分开人群,进来向水濯缨禀报。
“皇后娘娘,皇上的人马也已经赶到盛京附近了。皇上传话过来,请您暂时先不要攻打端华宫,等皇上到了一起再说,不然皇上放心不下。横竖也就只有一小会儿了。”
绮里晔从乌坦那边回来,路上六七天时间,现在差不多正赶到盛京。水濯缨本来已经打算命令泥黎阴兵开始进攻端华宫,被绮里晔这么一传话过来,想想也还是等他一会儿。即墨缺实在是太危险,绮里晔肯定是觉得他不在身边,不放心她一个人自己去和即墨缺交手。
水濯缨点点头,下令道:“所有人留在原地,暂时先不要进攻,等皇上进盛京皇宫跟我们汇合。”
然而她话音刚刚落下,吱呀一声,端华宫的大门竟然在她面前打开了。
众人悚然一惊,泥黎阴兵立刻更加严密地护到了水濯缨的身前,后面一层层围住端华宫的弓箭手,手中弓箭齐齐拉满,对着端华宫的大门,蓄势待发。
水濯缨抬起一只手拦住众人。端华宫的大门门口,两排侍卫和宫人鱼贯而出,身上都没有带武器,竟是一副要投降的模样。
门口正中央,缓缓走出来的,正是一身正紫色衣袍的即墨缺。
他的容貌仍然犹如往常一样,俊雅温润如美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仿佛有似水月华宁静地映照其上,嘴角噙着一缕优雅的微笑。只是眉目之间,那种犹如属于阴间幽冥般的沉沉死气,似乎比以往更重了三分。
水濯缨被军队护在后面,隔着两个泥黎阴兵之间的空隙,跟他两相对望。
他身上也是什么都没带,只有手中拿着一个淡青色的玉环,正是绮里晔送给水濯缨的青丝剑。
这把剑已经是第二次落到即墨缺手上了。上次他借着柳长亭的名义,把青丝剑送回水濯缨的手中,试图离间水濯缨和绮里晔。后来水濯缨中了迷情幻术再次被他带走,这把剑又被即墨缺留了下来,水濯缨逃走时也顾不上拿回它。
即墨缺目光温柔地望着水濯缨,仿佛对眼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全然视而不见,他的眼中只有水濯缨一个人。水濯缨和他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如今终于重逢,仅此而已。
“能不能走出来一点?”他柔声道,“我不会如何的。”
没人相信他,东仪军队的众人反倒是往前走了一步。所有人都知道西陵皇帝对他们的皇后心怀不轨,别说眼前这个人心机深沉诡计百出,就算他真的不会如何,他们也不会让水濯缨走出去给对方用那种目光打量。
水濯缨微微蹙眉,开了透视能力,把即墨缺整个人,包括他身边的所有侍卫宫人,统统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什么武器也没有发现,甚至连一枚最小的暗器都没有。端华宫门口的地下,大门,两边的墙壁里,也没有任何机关陷阱。
她这边有上千人的军队围在端华宫周围,还有数百个泥黎阴兵密密麻麻地护着她,在这种情况下,她很难想象即墨缺还能对她下手。
铮然一声清越的嗡鸣声,即墨缺展开了手中的青丝剑,青碧的剑身犹如一泓泠泠的秋水般流淌开来,映光闪烁。
他拿的却不是剑柄,而是剑刃,剑柄对着水濯缨,像是要把青丝剑递给她。
“这把剑还给你。”他轻声说,“但是哪怕看在我救过你性命的份上,拜托你一件事情,杀了我,我不想落到东仪皇和乌坦可敦的手中。”
水濯缨微微一震。即墨缺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求恳之意,不用想也知道,无论他落到绮里晔还是汀兰的手中,他都会经历世上最可怕最惨烈的折磨,不可能有一个干干净净的痛快死法。
水濯缨往前走了一步,她旁边的四个泥黎阴兵仍然严严实实地护着她。
“皇后娘娘……”
水濯缨身边的白洛想要阻拦她,虽然他也觉得这种局面,即墨缺不可能再有机会害皇后娘娘,但总还是谨慎为上。就算要给对方一个痛快,弓箭手远远地一箭射死便罢了,何必皇后娘娘自己走过去。
水濯缨对白洛摇摇头,示意无事。
这次亲自出征,她把肚兜也给带了出来,这时正在她的衣袋中。肚兜是昆禹兽,有能够预知危险的能力,在乌坦草原猎场上已经提醒过她一次西莲娜女皇要对她下手,后来据说在宫中还提醒过带着墨墨和妖妖的宫女,抓出了一只藏在路边草丛中的大蜈蚣。
虽然说这个预知的范围很小,只是一定距离和时间内会发生的危险,但现在她随身带着肚兜,即墨缺也就在她面前,这个范围已经够了。
她往即墨缺那边走,肚兜没有反应,就说明应该无事。而且泥黎阴兵的反应速度比人类快得多,她已经下了命令,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先制住即墨缺。
即墨缺望着水濯缨在周围四个泥黎阴兵的保护下,一步步谨慎地走过来,目光里带着像是海水一般广阔而深沉的温柔,波光摇曳,明灭不绝。
水濯缨终于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他们之间仍然一左一右地隔着两个高大的泥黎阴兵,一伸手就能把即墨缺的脑袋捏碎,即墨缺只当做是全然看不见,目光始终落在水濯缨的身上。
青丝剑的剑柄静静地悬停在水濯缨的面前,她紧了紧手上戴的跟贴身软甲一样材质的银丝手套,确认没有露出肌肤之后,这才伸手接下青丝剑剑柄。
那边即墨缺已经放开青丝剑剑刃,于是便变成了水濯缨手中持着青丝剑,剑尖指着他胸口处的心脏位置。
他仍然是带着那种恳求的神色,深深地望着她,声音很轻,却无端地隐约带着一种像是能够蛊惑人心的意味。
他说:“杀了我。”
水濯缨望着他。
她对这个人的杀意从来就没有动摇过,只是她也跟他一样,不希望他落入绮里晔或者汀兰的手中,受尽折磨而不得一死。那实在是太惨烈。
即墨缺和绮里晔其实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地方,就是那一腔深沉,疯狂而又可怕的情意。她可以想象,如果她没有爱上绮里晔,而绮里晔对她也求而不得的话,他们大概也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他们都是一样的疯子,绮里晔是幸运的,不幸的是即墨缺。
她在即墨缺身上看到绮里晔的影子,同类之人,同病相怜,所以她会对即墨缺有这唯一的一点点心软。
如果由她来亲手结束他的性命,应该能解开他的一部分执念吧?
来世往生,不要再爱上一个不爱他的人了。
水濯缨往前走了一步,青丝剑的剑尖抵上即墨缺的胸口。
就在这时,肚兜突然从她的衣带中跳出来,落到地上,指着端华宫旁边的方向,指手画脚地哇哇大叫。
水濯缨猛然一惊,下意识地以为即墨缺有什么动作,第一个反应便是往后一退,回头一看即墨缺,即墨缺仍然好好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肚兜急得在原地又蹦又跳,一只小爪子指着远处,大喊大叫——不是那个人!是这边!这边!
水濯缨愕然地顺着肚兜指的方向望去,她记得端华宫旁边就是交泰宫,那边是交泰宫的方向,只是肚兜指着那里干什么?
再一回头,便看到即墨缺对她逼了过来。她刚刚后退一步,即墨缺距离她的剑尖其实只有一小段距离,这时见到即墨缺逼近,她根本来不及多想,随手便是她剑法中最快的一剑过去,轻而易举地刺进了他的心脏位置。
——他并不是想对她动手,而是迎着她的剑尖撞过来的,所以两边的泥黎阴兵都没有上去阻拦他。
水濯缨呆呆地望着即墨缺,他缓慢地低下头,望着刺入自己胸口的那一剑,微微一笑。
“‘长相思’,好剑法。”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