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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说笑。”陈患这边斯文回礼。
王剪眸神微闪,多看了他一眼。
这人瞧着眉眼言谈间,竟有几分说不清的眼熟感,但仔细一口,那是一种匠气特意打磨雕琢过的气态,这人身上挺诡异的。
庞稽却瞪大眼将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声音拔高几度:“你便是王翦?”
王翦笑应道:“若庞将军指的是秦国将军王剪,是我。”
庞稽哈笑一声:“不像。”
王翦挑眉:“不像亦是我。”
这时,庞稽滑稽地扯动嘴皮,笑问道:“不知王将军,这秦国不是号称六十万大军攻楚,请问这余几十万人,现今在何处?”
庞稽想看他笑话,想看他无地自容的窘迫神态,但显然他失望了。
王翦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反而跟个神棍一样雾里玄话:“自然是在该在之处。”
庞稽表情一沉,认为对方在劝耍他们秦国,厉声道:“别在这故弄玄虚,老子不吃你这一套,今日本将军便是来问问,尔等秦国究竟是攻还是退?”
一听这话,王翦笑意转瞬便敛尽,那一张古铜色的坚毅面庞一下有了刀锋砺石的气魄。
他坚定道:“攻。”
方才还笑得一脸和善的人,一下变了脸面,陈患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庞稽也被他唬得一愣,然后面皮涨红,怒极反笑:“秦人果真有种,好,那楚国便等着。”
王翦气势一收,又是眉笑眉开,忙摆手:“将军莫恼。”
庞稽呵哼了一声,冷冷拂袖。
陈患站在庞稽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一个背景板,不试图插言当和事佬,省得这“战火”延绵到他身上。
这时后方一个秦兵双手捧来一个四方红梨木长盒过来,双人没有交谈,王翦显然知道是什么伸双手接下,举止有些郑重,转身他将盒子又递给庞稽:“这是我军统帅备好交予楚王的战书,请楚王阅之。”
庞稽第一时间的关注点不在这盒子本身,那是对方那一句话,他惊疑地看向王翦:“你……你不是这次攻楚的三军统帅?”
王翦似也惊讶了,拱了拱手,失笑道:“吾不敢当啊。”
的确不敢当。
执棋之人,高山之士,刚毅果敢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步步高深精准,既为将军亦为谋士,一切能走到今日这一步,说实话,他佩服,他王翦服。
这一战后,只怕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庞稽揣疑地问:“那统帅是谁?”
秦国上将军衔的倒有几位出彩人物,倒王翦会甘心屈居于谁之下,还道出“吾不敢当”如此谦卑之语。
王翦只神秘一笑,道:“将军不急,你将这份战书交予楚王一阅,便自然知晓了。”
知庞稽是个直性子,他却偏要与他绕。
——
庞稽一向不屑权谋间有话偏不好生讲,故意弄一大堆高深的词汇来包装简易的道理,明明一句话便能说的,偏还要让他从楚王口中间接得知,这王翦是何等虚伪装事之人。
亏他还是一个领兵打仗的人,将军下令一向需毅然果断,从不与那等谋士一般弯弯绕绕,进攻撤退,皆是计,布兵设防,皆是谋。
庞稽冷脸接过,转手交给陈患手捧,对王剪拱了拱手:“既是如此,那便告辞!”
今日特地从箱笼取出的厚披划过一道转弧,转过身步伐便大刀阔斧起来,像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片刻不愿久留。
倒是陈患临走前顿住脚步,向王剪温和问道:“不知将军既决意出兵,又为何浪费这时辰来荒山开垦种地?”
王翦笑眯眯地盯着他,倒是一直没有回答。
陈患怕前面走的庞稽发现他没有跟上,会恼怒斥责,也不继续留在原地等候答案,只拱了拱手,示意告辞便转身离开。
这时,他身后响起一道明朗沉厚的声音。
“你又怎知这是浪费?”
陈患脚步一滞,不是浪费,那就是有意为之了。
他叹息,以往在他印象之中,秦人一向是耿直冲动,性格火爆,可自从陈芮成为了秦国太傅后,这秦人一下就连性子都转变了,全是一副高人自居的神秘感,话头半句藏语尾,与他说话,心累。
他忽然有些理解庞稽面对王翦时那只想“冷笑”“咬牙”“你滚”“够了”的表情包,他还是喜欢以前的秦人,至少……呃,单纯好骗?
庞稽最后还是发现陈患慢吞吞地缀他背后跟王翦私聊,而因为王翦最后一句而耽搁了一点时间的陈患果然被一顿粗吼数落,陈患对此,只想再仰天长叹一声。
两人一刻不歇又疾马掉转返回了楚王宫回禀这一趟结果,到楚王宫时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两人周身萦染尘灰,面目寡黄,一副疲态难掩,楚沧月见此不急着听禀报,而是让人端来吃的喝的,让他们先行吃饱喝足歇息后,再谈正事。
在外奔波一日,一开始因为心里揣着事,脑子里全是秦军、王翦跟那个至今没露首尾的统帅,庞稽跟陈患倒也没顾着饥饿,一心办事,可当嗅到食物的香气时,那饥肠辘辘一下就被勾出来了。
一顿饱餐后,在宫里值勤的长孙长良、项虎还有廉风等人都一并来到国议殿,陈患将秦国战书早前就交给内侍大臣李易,他将布包的木盒敞开,取出交给楚沧月。
庞稽拿帕子擦干净的油嘴,净面后,方上书房禀事。
“这是王翦代其统帅送来的战书。”
“战书?”公孙长良玩味地重复了一遍。
现在还有搞这一套形式主义?
要知道也只有在春秋时期的战争才极其讲究礼仪风范,但随着战国礼崩乐坏,各国不宣而战就变成常态,甚至卑鄙的偷袭变成了机智的应变,以少胜多的战役成了教科典范,可谓急计,逐渐骂的人变少了,世人都开始接受这等打仗方式。
而如今如此郑重其事遵循古礼下达战书,当真已是稀疏少见了。
“这是古礼战书啊……”廉风观察着红梨木盒内的竹简讶道。
楚沧月垂眸凝视片刻,从红梨木盒中将包布的战书取出,摊开简册,上面的文字瘦劲清峻,有着深厚的底蕴功底,但多年不经变换的,却是尾端的弯钩总不自觉上扬几许。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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