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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牵着遂心的手。
程之忱看到遂心,脸色缓和下来,手中的烟一捻,扔到烟灰缸里,拍着手让遂心过来。遂心跑两步扑到他怀里去,搂着之忱的脖子笑着叫三舅舅。之忱将她抛起来,逗的她笑。深邃的宅内这孩子的笑声很突兀,也很快便被吸走了,可是毕竟是让人觉得轻松的动静。
之忱看了静漪,温和地道:“来,过来坐。”
“三舅舅,您要见我爸爸做什么?”遂心被之忱抱在怀里,认真地问。
静漪听着之忱如何回答。
之忱想了想,说:“要他来和咱们一道用午饭……好不好?”
“好啊!”遂心高兴极了,搂着之忱的脖子亲了他一下。
之忱显然也是高兴的,和遂心嘀嘀咕咕地说着话。这段路颇长,静漪跟着他们走着,心跳缓下来……她应该想着如何跟三哥交谈,此时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等下陶骧要来了……
“小十?”之忱在沙发上坐下来,正吩咐人上茶点,看到静漪站在那里发了愣,叫她。
静漪回神,忙过来坐下。
之忱审视静漪。
静漪泰然自若地坐下来,边喝茶,边与之忱说着话……
这一处所在安静的很,且阳光充足。
静漪看出之忱有些累了,渐渐说话的语速放慢些。她看着三哥,不由得又想起陶骧来。都是这么辛苦……她不由得把从前对三哥的那些怨消减了许多。
听到外头有说话声,她辨出是索雁临。
遂心先起来跑出去了,静漪也站起身。
之忱却仍然坐着。
进来的果然是索雁临,与她一起来的却是陶骧——陶骧抱着遂心,进来时脸上有笑容。
他对她点了点头,将遂心放下来,过来同之忱打了个招呼。
没多久,两人就由平常的话题进入战局的讨论……静漪在一旁听着,心再次沉下去。可她并不方便参与,也觉得遂心在这里不合适。
索雁临招呼她们母女一同出来。
雁临看看静漪的脸色,轻声说:“担心了吧?前方情况不太好。之忱这几日心绪不佳。今天早起还发火呢。我看牧之倒比他沉得住气。”
静漪点头。
雁临低声道:“他这两日常说,若他麾下都是牧之这样的人才,他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静漪不语。
“外人就罢了,自家亲戚也不省心。”雁临笑一笑。
仆人来禀报午餐准备的情况,雁临先和她说着去了。
静漪却也知道雁临说的是谁。
之凤的丈夫孟鼎辰此时正任着军政部交通司司长一职。前一阵子被军政部调查,发现交通司自他以下,胡作非为者众。起因是有人跟程之忱密报,孟鼎辰本人还罢了,属下一律好赌。赌起来都是几十万银钱过手。此时打仗正缺钱,不想一个交通司就爆出这么大的丑闻来。程之忱下令彻查,查出来的结果更让他震怒。之凤不敢跟之忱求情,却跑到程世运夫妇面前哭哭啼啼。被程世运呵斥,不肯替他们到之忱面前求情。此时孟鼎辰正待发落呢……
静漪回了家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来了之后,八姐之凤她还没见到,想必此时正被父亲命令在家闭门思过,又或许正想别的辙救丈夫呢。
静漪也耳闻军内腐败。这几天风声正紧,恐怕之忱在大战之前会痛下杀手法办几个。只是不知道孟鼎辰会否逃过此劫……她叹口气,相较之下,陶骧这人的清廉,在腐败横行的军中,简直如同一股清泉……
她正琢磨着,雁临叫她,说可以用午餐了。
雁临让遂心去请爸爸和舅舅来,看了静漪,低声问道:“小十,我也听牧之说了。你要和遂心留下来,但他想让你带遂心回美国去,是不是?”
静漪沉吟片刻,说:“三嫂,遂心不想离开她父亲。陶家老太太也离不得遂心。至于我,我自然是想遂心在哪里,我在哪里。”
雁临拍拍她的手,说:“我明白你的心情。这个时候,走和留,决定都不容易下。前阵子文谟打算送尔宜母子走,尔宜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硬是带着孩子同白家伯母回了乡下。文谟也没辙……早几个月,我就猜你不会不回来。果然回来了,我倒是更关心你现在对牧之,是什么心意?”
静漪转过身去,正对着门口——陶骧牵着遂心的手,正在往这边走来……她心被这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在瞬间塞了个满满当当。
她没有说话,可她的眼睛什么都说了。
她爱这个男人。
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地爱……此时看着他,她就想牢牢地抓住他的手,再不放开。
她的眼睛太深,眼神太温柔,以至于陶骧走进来时,看到她,几乎是被定在了那里。他们两人就这样互相望着对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似的……
索雁临悄悄地招呼了遂心和之忱先离开了。
她想他们是需要多一点时间独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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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在南京住了有一个礼拜,静漪见父亲身体好转,上海那边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处理,她便预备要回去了。
之慎夫妇昨日便返回上海了,她和遂心又要走,杜氏难免不舍。程世运倒是催着静漪早点回去,毕竟公事也要紧。
在南京还有一天,她本想好好儿陪陪父母,不料早间一则消息让她瞬间火冒三丈——她亲耳听到陶骧的部队被调到第四战区外的最前沿去的消息,吃惊之余,立即决定去见三哥。
程世运没有阻拦她。
等她走了,杜氏倒有些不安,问丈夫道:“老爷,这事情,她就是有意见,去找之忱,也是碰壁呢。兄妹俩感情刚刚好一些,这一去……唉!”
“夫人呐,就让她去吧。这些闲事,你我就不要问啦。”程世运心平气和。
杜氏瞪了他。
他清了清喉咙,道:“小十为了牧之的事着急,夫人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杜氏不假思索。
“着哇!”程世运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杜氏琢磨了一会儿,骂道:“你这个老奸巨猾的老不死的老头子……就这么些儿女,你算计来算计去的……”
程世运由着她骂,半晌,嘴角浮起一丝笑……
静漪冒雨乘车赶到七星桥官邸,让人通报进去,自己要见三哥。
侍从室的人见是十小姐,告诉她长官在书房见客,请她到那边稍等。
她走到书房门口,侍从室温主任正在外头候着,看到她,轻手轻脚地过来,轻声说:“十小姐,长官在见客。”
“我马上要见到他。”静漪瞪着他。
温主任打了个顿,说:“十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马上要见他。我有事情要问他。”静漪没耐心跟温主任周?旋。
温主任还想拦,身后的门一开,侍从官说:“长官让十小姐进来说话。”
静漪目不斜视的走进书房去。
侍从官关了门出去了,书房里只有她和程之忱在。
程之忱坐在沙发上,看上去有些累。
外面在下雨,书房里光线也暗。满屋子都是烟气,还有陈年旧书的霉味。
“坐吧。找我有什么事?”之忱问。
静漪看到茶几上两杯咖啡,都原封未动。
“三哥,你说良心话。”静漪坐下,气势汹汹的。对面沙发里的程之忱望着她,见她简直像对着老鹰护着小鸡仔的母鸡似的,简直炸了毛。“三哥你说良心话,你是不是故意让陶骧的部队去死守江口?”
之忱问:“什么时候开始,你要干涉我的军务了,嗯?”
“谁要干涉你军务?我是来同你分辨个道理。你大部队一个劲儿的后撤,就把陶骧的第四战区几个集团军都放在你的撤退路线上,让他做你的人肉盾牌吗?三哥,你怎么干的出来?”静漪连珠炮似的发问。
程之忱脸色铁青,隐忍不发。
静漪声音很大。
她也不管自己说的会不会被外面的人听到。听到也没有什么,在这里的都是程之忱的近卫,什么不是听惯了的?她心里一团火,不找个地方掏出来是不行的。
“这些年,哪一仗,你不是把他的部队放在最前线?平新疆、平川藏,你让他冲在前面,倒说的过去;可是打云贵,你还千里迢迢调用他的西北军?你安的什么心?你怎么不用你的嫡系?你的嫡系装备精良,不是说对你忠心不二?那你就该硬仗都让他们去打。你这是以国家统一、抵御外敌之名,消耗陶骧的财力物力兵力,形同铲除异己!他输了你少一个心腹大患,他赢了你照样坐享其成!”
“静漪!”
“三哥你不能这样。你撤退到哪里算个头?好,你撤,可你若是你把牧之牺牲了,你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将才,你再也找不到更忠诚的部下!”
“你混蛋!”程之忱大喝。
“三哥你才是!你……你这个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之辈!”静漪已经火上眉峰了。
之忱站起来,挥手就想朝着静漪打来。静漪动也不动的,等着他这一巴掌。之忱却没有打下去。
兄妹俩正僵持着,就听着书房门外一阵乱,门被推开,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陶骧进了门,跟在后面的侍从官喊道:“总司令,陶司令他……”
陶骧直奔静漪身边,拉起她的手。
“牧之!”程之忱叫他。
侍从官拦在门口。
陶骧看着静漪惊愕的表情,说:“陶骧今日来,是特地告诉总司令,江口,陶骧部听从总司令调遣,死守到底,掩护大部队撤到后方。”
书房里死死的寂静,没有一点声音。
“牧之……”静漪眼里噙了泪。
“总司令,我们先走一步。”陶骧拉着静漪的手,走出了程之忱的书房。
之忱慢慢地走出来,看着陶骧那宽大的一口钟飘在身后,像只蝙蝠似的,静漪被他拉着,走的也甚快,陶骧都没有顾及到她的步子,只一味的向前走……
“牧之!”静漪拉住楼梯上的扶手。陶骧走的太快了,她胸口跟快裂开了似的,还跟不上他的步子。而且,她有话要和他说,“牧之!”
陶骧停下来,迅速的转身,将她抱起来。
官邸内的楼梯像从前的九道弯胡同,深邃而又漫长,静漪手臂搂住陶骧的肩膀,心跳的极快,可是她说不出一个字阻止他。明明知道在这里他们不能这样,但是他的手贴在她的身上,她只觉得全身都在软……刚刚对着三哥发火的气力似乎走已经耗尽了。
陶骧将静漪放下来。
静漪要推开他,却被他搂在怀里。
官邸的后廊下,还是每隔二十码就有一个士兵。他们木头人似的纹丝不动。
陶骧紧紧的抱了她一会儿,才放开。
他背转身去。
官邸口字楼中央的花园,阴沉沉的天都遮不住盈目的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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