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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修界鬼祟泛滥,临沂高筑城防,严禁寻常百姓进出,所以段衣寒没有办法离开。

    她去一家店里做活,想赚些养家糊口的钱两。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谁向南宫严的妻子透露了丈夫的风流情史,总而言之,不久之后,段衣寒受聘的那家包子店将她赶出店门,毫无理由。

    从此之后,段衣寒备受排挤,在临沂找不到糊口的营生,就只得携着幼子卖艺乞讨。好几次,她在街头柔婉清唱,而南宫严则怒马鲜衣,身后随从浩浩汤汤,自她面前走马经过。

    他心虚,想躲着她。

    其实他这么做毫无必要,段衣寒虽柔弱,却自有一番傲骨,她只是唱着湘潭的小曲,也不去看这个男人一眼,更不会当街朝昔日的情郎哭喊,为他为何如此薄情寡信。

    他其实根本不懂这个琵琶女有多矜傲。

    “看她泪痕满面,衣虽褴褛容貌慈祥,陌路相逢不识面,对我凝眸为哪桩?”

    有人经过她面前,信手丢给她一个铜板。

    她便如当年风华绝代的乐仙娘子,低眸作福,柔声道:“多谢老爷心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下修界烽烟不休,临沂作壁上观,拒祟墙一直高高竖立着。

    这一竖,就是五年。

    墨燃五岁了。

    有一天,南宫严与妻子吵了架,心中正烦,便东转西转,自西市逛过。那天天气晴好,他负着手,兴趣缺缺地望着一家家首饰铺子,糕点铺子。大榕树下还有对弈的老大爷。

    临沂从来都是个福地,下修界死了多少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在这里,百年来都是歌舞升平的。

    南宫严走过去看大爷们下棋。

    他是常服出行,众人识不得他,他也就乐呵呵地在旁边指点高招,弄得那些大爷最后烦的厉害,赶他离开。

    南宫严吃了瘪,心里不痛快,往前走了几步,又站在一棵大树下头,看枝丫上挂着的一只金丝绣鸟笼,笼子里绣眼鸟清脆啼鸣。

    或许是阳光太好了,令人心境舒朗,南宫严立在树下思忖着,忽然就想到了五年多以前,那个湘潭楼里柔婉温和的姑娘。

    他偏着脑袋,逗着绣眼鸟,说:“嗳,会唱湘曲儿吗?”

    绣眼鸟当然不会唱,兀自啾啾啼鸣。

    南宫严便叹了口气,嘴里哼着多年前那首段衣寒在自己耳鬓边唱过无数次的小调。

    忽听得身后嗓音清朗,有人在柔情似水地吟念:“野旷云低朔风寒,漫天冰雪封井栏。”嗓音如珠玉,璎珞叮咚。

    他恍如隔世,蓦地回头。

    因为一直刻意躲避,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她了,此时此刻,隔着熙熙攘攘的闹市,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却忽又看到了那个纤细温柔的女人——像这么多年来,在他不敢对发妻言说的梦里。

    他又遇她。

    段衣寒带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孩子,母子俩立在街边,她垂敛眼眸唱着昔日众人千金难买的小曲,希望能讨得过路君子的怜悯,得一顿饭钱。

    她轻轻唱道:“这大路山前小路山后,山前山后行人有千万……”

    面前无数人来去,没有谁为她停留。

    歌虽好听,终非实物,她自己要唱的,没谁愿意为她付钱。

    “……别郎容易见郎难,遥望关河烟水寒。”忽然,一双融着金丝,嵌着翠玉的鞋履出现在她眼前,她听到有个男人在低声哼着她未哼完的曲子,“数尽飞鸿书不至,井台积泪待君看。”

    段衣寒愣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又见到他了。

    他还是和五年多前一样,英俊潇洒,器宇轩昂,极俊美的长相。他一点都没有老,岁月在他脸上留不下痕迹。

    段衣寒在他眼里瞧见了自己的倒影。从五年前娇花照水的少女,成了如今满面风霜,姿色全无,令人望之生厌。

    但南宫严看她的眼神,端的却有些深情。

    婚娶多年,妻子听闻了他昔日情史,虽不敢明言,却也百般不悦,动不动就发脾气摆架子,儿子也顽劣不堪。今日他站在段衣寒面前,见她如此模样,心中竟多少生出些愧疚和怜惜来。

    段衣寒住了口,垂落睫帘,不唱了。

    “阿娘?”旁边墨燃疑惑不解,转头瞧着她。

    段衣寒说:“今天阿娘累了,回家吧。”

    墨燃就听话地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们回去休息,晚饭我想办法。”

    母子俩相携欲走。

    南宫严叫住她:“你……”

    目光又落到墨燃身上。

    这个孩子又瘦又小,那衣服穿得破破烂烂,但却很懂事,脸长得也漂亮。

    南宫严忽地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孩子啊。

    是他的骨血。

    他伸出手,摸了摸墨燃的头。

    墨燃不知他是谁,眯着眼睛,任由这个男人揉乱他的黑发:“唔……”

    南宫严想到那一年,段衣寒抱着小猫儿似的婴儿,来他府上求他相救。

    那时候她说:“他还没有名字。”

    “你叫什么?”南宫严问。

    “燃儿。”

    “姓呢?”

    “我没有姓。”

    南宫严就颇为酸楚地看了段衣寒一眼,也不知是怎样的冲动,他说:“要不然,你们就——”

    话未说完,忽见得街角有一群儒风门的道士走过。

    南宫严的恍神被打断了。

    他一个激灵,似乎回到了现实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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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重新对上段衣寒的眼睛。

    那双曾经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眼眸,如今却很寡淡,不再有任何春闺少女的幻梦,哪怕在他刚刚几欲与他们相认时,也是清冷的。

    她早已把这个男人看透。

    南宫严因此显得有些狼狈,也有些赧然。为了掩盖自己的这种情绪,他轻咳一声,慷慨解囊,将钱袋里的金银宝器全都塞到了墨燃的手里。

    他又拍了拍墨燃的头:“你娘唱的好听,这些珠宝金银,才该配她。”

    一只纤细的手却从墨燃那里,拿过了钱袋。

    段衣寒只从袋子里取了一枚铜板,放到墨燃手捧着的破碗里,而后把那沉甸甸的珠宝银钱,全都递还给了南宫严。

    她没有多说话,只是柔和而平淡地朝他作了个福,一如对任何一个施舍了她钱两的路人。

    她客客气气地对他说了声:“多谢老爷心善。”

    言罢,转身离去。

    她是湘潭乐仙,也曾众星捧月,一曲一舞。万人为她空巷的时候,她不曾孤傲。而如今华衣褪色,朱颜凋敝,只能在路边卖艺乞怜,但她也不会自卑。

    也就是那天,从段衣寒微妙的态度中,墨燃起了疑心,后来旁敲侧击,百般央问,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娘把这些说给你听,是因为不想骗你。但是小燃儿,你得记住,不要去恼恨。”段衣寒说,“也不要求他。”

    她说着,戳了戳墨燃的小脑瓜。

    “等下修界灾劫平复,临沂允许普通百姓进出往来了,我们就回湘潭去。”

    墨燃静了好久,而后点了点头:“我不求他,我和阿娘回湘潭去。”

    段衣寒笑着说:“也不知道荀妹妹还认不认得我,我都不好看了。”

    墨燃就很着急:“阿娘好看。”

    “嗯?”

    “阿娘最好看。”

    段衣寒就笑得更灿烂,眉眼之间,倒当真复苏了当年绝色佳人的风情,她逗他:“嘴这么甜,以后谁嫁给你,你可得好好哄着啦。”

    墨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着嘴,过了一会儿,却还是露出尖尖的奶牙。

    “等我长大了,要找个天仙一样的媳妇儿,然后一起陪在阿娘身边。”

    “哎呀,你想得好美,谁家天仙嫁给你哟。”

    母子俩笑闹一番,柴房内篝火噼啪,很暖。仿佛以后的每一天,都会这样平静地一直过下去。火与夜给予了穷人虚幻的慰藉,所以那个时候,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其实段衣寒,已经时日无多了。

    “就是在我五岁那年的秋天。”墨燃道,“中秋刚过。儒风门因为长期对外封闭,临沂粮食已供给不足。他们就调整了货价,说到底,也就是让下头的穷人节制口腹,不要和富人抢食。”

    薛正雍已是听得百感交集,心中乱成一团,但墨燃说了这句话,他还是怔忡地思索一番,而后点了点头。

    “是,我记得那次调价,临沂后头都饥民暴乱了,儒风门才终于又把价给降了回去。持续了大约有……有一年?”

    姜曦道:“我记得是半年。”

    墨燃闭了闭眼,说道:“没有那么久。是一个月零五日。只持续了短短三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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