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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空,浑身力气随着热血一泻而出。两头苍狼趁势跃起将他扑倒在地。群狼平日为其驱使,饱受荼毒,均是怀恨在心,见状纷纷扑上,只听一阵嗷嗷嚎叫,天狼子被撕成粉碎。

    这一轮变化十分突兀,众人还过神来纷纷发出弩箭,狼群或死或伤,幸存者蹿入草原深处。众人驱散狼群,望见天狼子的残骸,均想此人与狼为伍,终归是人非狼,稍一失势便为群狼所趁。

    柳莺莺凝思片刻,忽道:“天狼子死了,这件事仍有破绽。”梁萧微微一笑,说道:“不错,此天狼非彼天狼。”柳莺莺奇道:“此话怎讲?”梁萧淡淡说道:“这人只不过披了一张狼皮,有的狼却披了一张人皮!”他转过身子直视山坡上的阿莫,笑容一敛,沉声说:“阿莫老爹,你说是么?”

    阿莫一愕,失笑道:“西昆仑你说啥?小老儿听不明白。”梁萧笑道:“你明白得很,我一出手就能逼出你的底细!”阿莫淡淡道:“小老儿武艺平平,阁下却是一代高人,要打要杀,小老儿岂敢抵抗?”柳莺莺也皱眉说:“梁萧,你先说道理!”梁萧瞧她一眼,叹道:“好,我说三个道理叫他心服。”他盯着阿莫,缓缓道,“其一,你向我说过,天狼子的师父是一个道士。”阿莫叹道:“我也说过,道听途说,不能当真。”梁萧抬头望天,笑道:“那么,你从何知晓‘山泽通气、沙中取水’的道家秘术,莫非你的师父也是道士?”

    阿莫冷冷道:“这个秘术,阁下不也知道么?”他这话连消带打,十分厉害。梁萧笑道:“好,这一条算你过关。再说其二,你道我为何断定天狼子并非一人?”阿莫笑道:“阁下说笑了,小老儿卤笨,怎会知道这些?”

    梁萧摇头道:“你不卤笨,卤笨的是我。我早该猜到这其中的诈术。我发出啸声向天狼子挑战,结果比斗轻功居然输了。我只道天下之大,奇人辈出,可一照面,这天狼子武功尚可,却也不是区区对手。是以我私心揣测,当初发出‘天狼啸月’的并非一人,而是两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我追东边,西边那人发啸,我往西赶,东边的又发啸声,以致我东西奔命,被你二人从容遁走。”

    阿莫笑道:“这与我有何干系?”梁萧冷冷一笑,又道:“不错,这两点虽令我生疑却还不足以断定。”他扳下第三个指头,“可惜,你一心嫁祸于我,弄巧成拙。今早你见我与朱雀离队便尾随其后,让你的同伙发出嚎叫引我离开,而后上前与朱雀相见。朱雀怎料天狼子化身为二,大意之下被你从后施袭,一举击杀。不过,你离队之事,商队人尽皆知,若我返回,势必疑到你的身上。你使诈将我诱开再绕道返回,召来狼群将商队杀了个干净。”说到这里,梁萧长长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你诈作被狼咬伤,找上彩凤等人。你早将朱雀尸首搁在必经之途,估摸我发现朱雀尸首便引彩凤前来,小丫头自以为是,几乎儿便中了你的奸计。”彩凤听得脸涨通红,欲要驳斥,却被柳莺莺瞪了一眼,将话吞了回去。

    阿莫摇头道:“汉人有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这些话都是猜测,又算哪门子道理?”梁萧眉间掠过一丝嘲意,笑道:“你说的是,这三个道理都是猜测,定不了你的罪过。不过,你百密一疏,留下一个破绽,如今想赖也赖不掉。”阿莫笑道:“小老儿愿闻其详。”梁萧打量他一眼,笑道:“阿莫老爹,你可还记得,你以‘天狼功’击杀朱雀之时,刻意在他后心留下了五个青色指印吗?”

    阿莫脸色微变,梁萧收起笑容,扬声道:“阿莫,朱雀的尸身就在你身后的马背上,你敢将手指和他背上的指痕印证一番吗?”刹那间,百余双眼睛均投在阿莫身上,场上寂然无声。阿莫的面肌微微抽动,忽地错退半步,双眉向下一耷,笑道:“西昆仑,算你厉害!不过你要杀我却也别想。”梁萧笑道:“不妨试试。”

    阿莫手一翻,掌心多了一把匕首,笑道:“我这一刀下去,看你怎么杀我?”梁萧眉头微皱。阿莫狞笑道:“你猜得不错,老子才是天狼子,地上那个不过是我的徒弟,也是我多年来**的替身!”他一转眼,狠狠瞪着柳莺莺,“你手下那些鸟男女是我杀的,要报仇么?哈,那是休想!”

    众人不料他宁可自尽,想到难以手刃此人均是气愤难平。正当此时,忽见一骑人马奔来,来势奇快,顷刻逼近山丘。梁萧吃了一惊,高叫道:“风怜,别过来!”

    来人正是风怜,早先她伤心失意,夹马狂奔,眼见梁萧并未跟来,心知他随柳莺莺去了,一时心生绝望,呆坐了一会儿,忽地想起梁萧说过天狼子十分厉害,不由担起心来,忍不住折了回来。她赶到山丘下方,忽听梁萧叫喊,正自莫名所以,忽觉头顶风响,一道黑影当头压来,她伸臂一格,手腕剧痛,如加铁箍,方要挣扎,脖子已被匕首抵住。

    阿莫这几下兔起鹘落,干净利落,梁萧武功虽高可也鞭长莫及。阿莫绝处逢生,纵声笑道:“西昆仑,老天不长眼,到底不肯收留老子!”梁萧一皱眉,缓缓道:“你放了她,今日我放你一马。”阿莫冷笑道:“你当我蠢猪么?不过,我有一个疑惑倒要向你请教!”

    梁萧浓眉一挑,却听阿莫笑道:“我混入商队,原想伪装常人,暗中算计‘天山十二禽’。不过瞧你显露武功又改了主意,心想略加挑拨,让你双方厮并。”他瞧了柳莺莺一眼,“只不过,为何你一见了她便再三隐忍,若非如此,我早已大功告成。”

    梁萧看了柳莺莺一眼,叹道:“她与我本是故人,我明白她就如她也明白我一样。”柳莺莺娇躯一震,呆呆望着梁萧,眼里浮起一抹泪光。风怜望着二人,心中凄楚:“无怪西昆仑爱她,她美若天仙,才智过人。我和她一比,不过是个又丑又笨的小丫头……”一时万念俱灰,忘了身在何处。

    阿莫默然良久,忽地叹道:“我只当天下人人奸险,女子水性杨花,尤其不可深信,故而甘愿与狼为伍。没料到今日却输给了信任二字。哈,西昆仑,你说得对,老子就是披了人皮的狼。以往么,我也曾披着狼皮做人,后来发现,披了人皮做狼更有意思。骗得了更多的人,吃人也不用牙齿。哈哈,名马美人老子暂且受用,西昆仑,草枯草长,后会有期。”说完纵声狂笑,众人悲愤异常纷纷破口大骂,梁萧却面沉如水,目光冷冷如刀。

    阿莫和他目光一刀,心中冰冷,低头望去,风怜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不觉心中得意:“小丫头长得不错,又很听话。”他收了匕首,一拍马臀,火流星不知究竟,撒腿便跑。

    众人正自束手无策,柳莺莺目光一闪,唤过胭脂,在它背上一拍,胭脂会意,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嘶声中满是挑衅。火流星应声回头,鬃毛怒张,阿莫还未转过念头,火流星怒气冲天,直向胭脂奔去。

    火流星啸傲昆仑山下,万马臣服;胭脂横行天山南北,也未逢敌手;二马相遇,本有一争。只是胭脂被柳莺莺约束住了一味忍让,火流星百般挑斗无果也只好作罢,忽听胭脂邀战,正是求之不得。这红马性子一发,除了梁萧无人约束得住,阿莫连连使力也煞不住它的去势。

    手忙脚乱间,梁萧飘身抢到马前。火流星一惊,纵蹄而起。阿莫挥掌劈落,梁萧怕误伤风怜不敢出掌相迎,身形一矮,自马腹下穿过。阿莫一咬牙,匕首精光一闪,刺向风怜颈项,这时间,忽听梁萧一声大喝,眼角紫电一闪而过。阿莫只觉肩头一凉,匕首到了风怜颈边再也刺不下去,他随即飞了起来,往下一看,两条人腿好端端地跨在马上。阿莫转念未及,眼前天旋地转,身子如葫芦般滚入乱草,扭动两下,便已寂然。

    梁萧见风怜危殆,情急间从火流星臀后拔出“天罚剑”,运足内劲扫出,切断阿莫执匕的右臂,剑锋顺势斜下将这一代凶人挥成两段。他出剑太快,天罚剑又锋利得邪乎,剑过人体,直如风过虚空,阿莫肢残胸断也未立刻感觉痛楚。

    一时大寇得诛,梁萧心生讶异。适才他劲透剑身,剑上铁锈变成紫色,烂若云霞,隐现星文。他虽知此剑必有神异,何以有此变化却是想之不透,试着再催内力,锈剑晦暗如故。梁萧百思不解,还剑如匣,将风怜抱下马来。经过这番变故,风怜呆如木偶,到了梁萧怀里方才哭出声来。

    梁萧心中怜惜,正想安慰。忽听马蹄声响,一回头,只见柳莺莺催马绝尘向北驰去。他心头一沉,便道:“黑鹰,你代我照看这位姑娘。”黑鹰一愣,梁萧将风怜推到他身边,纵身跃上火流星,拍马向柳莺莺追去。

    火流星一心要与胭脂较个高下,早已憋足劲头,此刻得逞所欲,自是四蹄攒空,好比昊天龙行。不一时,望见柳莺莺人马背影。女子回头看见,挥鞭催马。一时间,两匹神驹奋起神威,前后追逐,火流星既难逼近,胭脂也无法将它抛下。追逐半晌,梁萧骤然提气,一起一落,跃上胭脂,柳莺莺反身一肘想要推他下马,却被梁萧搂住腰肢,叹道:“莺莺,你误会了。”

    柳莺莺怒道:“你抱她那么亲热,还有脸说我误会?”梁萧微微苦笑,遥见苍烟淡远,湖水含碧,便说:“好俊的去处,咱们去坐坐。”柳莺莺冷冷道:“我干吗要去?”梁萧也不多说,抖动缰绳来到湖边,强拉柳莺莺下马。

    柳莺莺余怒未消,别过身子不理不睬。梁萧苦笑坐下,默默望了远处一阵,叹道:“我在西方呆了几年,本想终老彼方,但想着你和晓霜还是忍不住回来。”柳莺莺轻哼一声,冷冷道:“你有了晓霜,就不该还念着我。”

    梁萧与柳莺莺阔别已久,心中千言万语,本想一吐为快,一听这话,满心的话变成一声叹息。他神色一黯,起身上马,忽听柳莺莺冷冷道:“你去见晓霜妹子么?”梁萧沉默时许,低声说:“她身罹绝症,这些年不知是否好些?这次前去中原,瞧她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柳莺莺细眉一挑,问道:“我走了之后,出了什么变故?”梁萧叹道:“所谓云烟过眼,不提也罢。”

    柳莺莺默默坐下,摘了一朵野花在湖面上拨出阵阵涟漪,她凝望湖水,忽道:“你这笨蛋嘴里不说,倒愿意憋在心里?哼,也罢,我问你,那个叫风怜的女子是怎么回事?”梁萧双眉一扬,大声说:“莺莺,你还提那孩子便是瞧不起人。”

    柳莺莺冷笑道:“我就瞧不起你!那孩子?哼,那孩子对你的心意,瞎子也瞧得出来。”梁萧不觉一呆,又听柳莺莺说:“你过来。”梁萧呆呆愣愣,柳莺莺怒道:“来不来?”梁萧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下,柳莺莺也不正眼瞧他,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坐这里。”

    梁萧略微迟疑靠上前去。柳莺莺忽道:“你闭上眼。”梁萧不敢违拗,闭上双眼,忽觉一双纤手搭上肩头,将他的头搂入女子怀中,软玉温香,在在袭人,梁萧心慌意乱,挣扎欲起,忽觉脖子一凉,张眼看去,柳莺莺将匕首搭在他的颈上,冷笑道:“我刀子一动,割断你这臭贼的脖子。”梁萧咽了口唾沫,干笑道:“杀了我干什么?”柳莺莺道:“宰了喂狗。”梁萧叹道:“你好狠。”

    柳莺莺怒道:“少废话,我叫你闭眼,你干吗睁开?”梁萧喏喏闭眼,他肉眼虽闭,心眼犹开,觉出柳莺莺将匕首蘸了水给他刮起胡须,边刮边骂:“邋遢鬼,这把胡子能当扫帚使啦,无怪那些小丫头也敢嘲笑你!哼,还有这身衣服,臭也臭死了,这次被我瞧见,你若不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衫,休想离开我半步。”梁萧听了这话,心中酸痛,几乎淌下泪来,一时紧闭双目,始终一声不吭。

    刮完胡须,柳莺莺伸出纤指轻轻抚过他颊上疤痕,叹了口气,却没多问。梁萧偷偷张眼从下方瞧去,柳莺莺凝注湖面,双颊发出淡淡柔光。湖水旷远,尽头处白日西匿,云空瓦蓝,一片远山低小含着淡淡烟气。柔风贴地扫过,拂过草尖,宛若歌吟,惊起两团明黄色的鸟儿,盘旋两圈,各奔东西。

    过了许久,梁萧听到动静,直起身子,只见暮霭中飘来一片火光。柳莺莺拢了拢秀发,淡淡地说道:“不用看,孩儿们来了!这里是回村的必经之路。”梁萧看她惆怅神色,不禁悲从中来,再一瞧,火流星扭头摆尾正与胭脂顶撞,不由骂道:“这个野小子,没有胭脂一半听话。”柳莺莺白他一眼,骂道:“物似主人形。”梁萧笑道:“女诸葛,你这回却猜错了,这马儿可不是我的。”柳莺莺奇道:“是那女孩子的么?瞧不出她武功平平竟能降服这匹神驹?”

    梁萧摇了摇头,将昆仑山下捕马赠马的事说了。柳莺莺叹道:“你呀,总是行事莽撞,不计后果。你送马给她的时候,这女孩子就对你动了真情。”

    一行人擎着火把,迤逦而来,风怜也在队中,神情怨苦,愁眉不舒。柳莺莺落落大方与梁萧并肩而立。黑鹰翻身下马,歉然道:“大首领,坐骑被狼咬坏了,找马费了不少时辰。”柳莺莺道:“不打紧。黑鹰,这位是梁萧,我在中土时的旧识,武学深湛。你不妨向他多多讨教。”黑鹰一怔,拱手为礼。梁萧心下明白,柳莺莺想要自己传授下属武功。也不推辞,还礼道:“讨教不敢当,切磋一二当是生平快事。”众人见他言语谦和,心生亲近,只有彩凤嫌隙不减,听了这话,冷哼一声。

    众人在湖边歇息一晚,凌晨出发。柳莺莺见风怜形神恍惚,心中不忍,拍马赶到梁萧身边,低声说:“不论你心意如何,对这女孩子总得有个交代。”梁萧道:“我话已挑明,只怕劝慰太过又生误会。”柳莺莺沉吟道:“女人间好说话,你不介意,我跟她说说。”梁萧笑道:“求之不得。”柳莺莺白他一眼,说道:“高兴什么?你又欠我一个人情,早晚都得还我!”梁萧笑道:“一定还,一定还。”

    行了一程,遥见茅舍井然,却是一处村落,背依北坡,春水绕村而过。原本春寒未尽,只因四面环山,地气暖和,村内外早已花繁树茂,蜂蝶竞飞。

    柳莺莺手指村落,笑道:“梁萧,你瞧,那就是我的小禽村了!”梁萧赞道:“谷幽山静,林深水曲,真是隐士韬晦之所。”柳莺莺微笑道:“我本来住在瑶池,风光尤佳。后来蒙古人入山搜捕,只好来到这里。却好,一住三年,再没挪过窝儿!”梁萧心中一酸,望着柳莺莺如花笑靥,心想:“她一个女儿家,屡屡对抗强敌大寇,其间不知历经了多少险风恶浪。”

    众人将死难同伴葬在村落北坡。十年来,“天山十二禽”迭经凶险从未折损一个,如今一日之间便有三人亡故,余者伤心无已,均是哭声一片。彩凤与朱雀本是爱侣,而今长空折翼,孤雁独飞,更是悲不自胜。惟有柳莺莺见惯生死,心性通达,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莫要自苦太甚,想来朱雀儿九泉之下也不想见你这样。”彩凤竭力忍泪,终究无法忍住,叫声“大首领”,扑入柳莺莺怀里痛哭。

    悲悼一番,傍晚回村,小禽村有一眼温泉,柳莺莺心思灵巧,将泉水分流,化一为十,汇入十个石砌小池,上面盖上小屋,男女各别。众人数日来追南逐北,十分辛苦,此刻得了闲暇,均至泉中沐浴。梁萧浸了半个时辰,倍觉爽利,换了衣衫,来到聚义大厅。

    大厅为杉木搭造,排列整齐,粗而不陋。男子们早已抵达,正在厅中议论恶斗天狼子的情形,说起痛杀恶狼凶人,激动不已,说到死难兄弟,又是悲愤难禁,忽瞧得梁萧进来,纷纷起身施礼。

    宾主落座,寒暄一阵,自然说到武功。众人问起,梁萧也就随意指点一二。说话间,忽听一阵笑语,柳莺莺手拉风怜走了进来,她换了一件鹅黄衫子,青丝尤湿,双颊被温泉热气熏过,嫣红未褪,娇艳无比。梁萧见她对风怜举动亲昵,不觉心中讶异。

    柳莺莺牵着风怜,施施然坐在上首。不多久,女将们鱼贯而入奉上酒肉。她们许久不来,却是去准备饭食。摆好杯箸,一个十四五岁的圆脸少女捧了酒壶,依次斟酒,酒液色作青碧,异香扑鼻。不久斟到梁萧身前,梁萧见她细眉大眼,与阿雪有些神似,不觉心头微动,多瞧了她几眼。

    圆脸少女面皮嫩薄,被他目光凝注,顿时红透耳根,指尖一乱,酒水洒在桌上。她着了慌,伸袖去抹。柳莺莺笑道:“啊哟,雪雁这小妮子动春心呢!”圆脸少女臊了个大红脸,十分不依,搁下酒壶,钻进柳莺莺怀里咯吱她。柳莺莺咯咯直笑,摆手道:“好啦,雪雁儿,算我错啦,当我没说好不好?”雪雁这才罢手。

    梁萧见她二人脱略行迹,微感好奇。柳莺莺瞧出他的心思,笑道:“对敌时我做他们的大元帅、大将军,回到这里,他们便是我的小弟弟、小妹妹了。”她抚着雪雁的脸蛋,“好啦,别腻我怀里了,叫人瞧着笑话。”雪雁在“十二禽”里年纪最幼,柳莺莺对她宠爱有加,此次迎敌天狼子也不忍带上,将她留在村子里面。

    梁萧看在眼里,心生感慨:“莺莺纵横西域,属下众多,又能苦中作乐,宽解心怀。晓霜心忧世上生死,却被幽闭在天机宫内,这十多年来必然万分难过。”想到这里,东归之心更加迫切,叹了口气,举酒饮了一口,但觉入口清甜,回味深长,不禁赞道:“好酒,可有来历?”柳莺莺道:“这是黑马奶酒。”

    梁萧注目细看,沉吟道:“我以往喝过的马奶酒色泽浑白,滋味甘酸,还有一股膻味。这酒不仅颜色青碧,而且甘甜适口,绝无异味!”柳莺莺笑道:“白马奶酒滤除奶质时只搅动了几个时辰,黑马奶要反复搅动七八天,将酒中奶质滤尽才能色泽泛青,绝无异味。”梁萧动容道:“搅动七八天可要无比耐心。”

    柳莺莺在雪雁脸蛋上拧了一把,笑道:“我可没那穷耐心,都是雪雁儿一手酿的。”雪雁把头一低,红透耳根。梁萧没料到这羞怯无比的女孩儿酿得一手好酒,拱手笑道:“原来是女杜康,佩服佩服。”雪雁怕见生人,瞟了梁萧一眼,双颊更红。柳莺莺瞅他一眼,笑道:“我这些小弟弟、小妹妹可不似你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他们个个都有一样厉害本事。”她一一指点道,“黑鹰儿是第一流的猎手,他相中的野兽,凶恶也好,狡猾也罢,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梁萧赞道:“果然鹰眼如炬!”举酒便干,黑鹰爽朗一笑也举酒相陪。柳莺莺又道:“青鸾儿会莳花,村边的花草都是她一手栽培。”梁萧笑道:“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又尽一杯,女孩儿最爱听人奉承,青鸾听他一赞,大为欢喜,与他的嫌隙无影无踪。柳莺莺又道:“彩凤儿是咱们这儿的天孙织女,针线上的功夫,天山脚下无双无对。”梁萧笑道:“妙手天成,彩凤姑娘这身衣裳也是自个儿绣的吧。”彩凤却不领情,扭头哼了一声,冷冷道:“虚情假意,言不由衷。”

    柳莺莺随口引介,黄鹂善歌,云雀善舞,鸳鸯却是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叫做铁鸳,长于建筑,女子叫做阿鸯,最会调弄脂粉。柳莺莺说到鸳鸯二人,神色一黯,叹道:“朱雀儿、乌鸦儿和翠鸟儿也各有绝技,可惜无法与你引见了。”众人俱是凄然。

    梁萧正要劝慰,柳莺莺摇头道:“你不必多说,生若春花,死如秋叶,我也想通啦。只不过,这几人虽各有本事,却没有一个会铸刀剑的。”她拉起风怜,笑道,“我问过风怜,她是精绝人,精绝人铸剑锻刀,西域知名。现如今‘天山十二禽’仅剩九人,再多一人就能凑成十个。梁萧,我让风怜做‘天山十禽’之一,你答应不答应?”她望着梁萧,似笑非笑,梁萧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皱了皱眉,笑道:“她答应就好,何必要我作主?”

    柳莺莺道:“好说!”转眼瞧着风怜,风怜默默点头。柳莺莺又笑道:“不过,我这几个弟妹都是出了名的厉害,风怜武功不济,入了伙势必要受欺辱。”梁萧瞧了彩凤一眼,嘴上不答,心中称是,又听柳莺莺说道:“故而我想让她拜一个厉害师父,即便风怜一时武功未成,有了这个师父,也叫人不敢轻辱。”梁萧奇道:“是谁?”柳莺莺冷笑道:“还会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梁萧吃了一惊,腾身站起,柳莺莺对风怜使个眼色,风怜移步上前,屈膝拜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梁萧失惊道:“这可如何使得?”正要搀扶,忽听柳莺莺道:“怎么使不得,难不成辱没了你梁萧?”梁萧恍然明白:“是了,风怜如果做了我的弟子,师徒有份,她再也不能与我有男女之私。难为莺莺竟想出这么一条绝计!”当下叹了口气,袖手任风怜拜了三拜方才将她扶起。风怜始终低头,心中悲多于喜,泪水到底流了下来。

    柳莺莺暗暗叹息,这条拜师计并非由她定下,而是风怜自己的主意,当初她告诉风怜许多往事,本是望她死心,哪知风怜听了,虽答应斩断情丝,却要拜梁萧为师。柳莺莺知她痴心难改,但以之自况,又是颇为同情,不忍逼她太过。眼看师徒之礼已成,柳莺莺举杯笑道:“今日我多了一个小妹子,梁萧你也收了一个大徒弟,你我须得尽饮此杯。”梁萧摇头道:“这辈份乱得一塌胡涂。”柳莺莺白他一眼,道:“咱们各交各的,你想占我便宜,我打你老大的耳刮子。”众人大笑。

    只因同伴新丧,众人嘴里不说,心头阴霾未散,难以尽兴,略略喝了两杯,各自回房休息。

    梁萧住了一夜,次日收拾行囊,往柳莺莺住处告辞。柳莺莺住在一座两进小院,四面遍植杨柳。梁萧到了院门外,见彩凤坐在门首石阶,对着日光在一截水绿缎子上绣花,瞧见是他,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梁萧还未答话,彩凤咬着细线,牙缝中冷冷迸出声来:“大首领说了,若是叙旧,你不妨进去坐坐,若是告辞,那就不必了。”爱理不理,又低下头去。

    梁萧怅立半晌,心道:“相见不如不见,如此倒也干净。”再不多说,转身便走,出了村子,眼瞧转过山坳,忽觉胸中一恸,掉头望去,山边的树林里似有绿影闪过。梁萧呆呆望着山林深处,四周寂然一片,只有山风掠过头顶呜呜作响。也不知站了多久,他还过神来,幽幽一叹,掉头向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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