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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如白玉,俊秀出奇,略一转念,冷冷道:“韩凝紫,你这身装扮又想蒙谁?”

    韩凝紫笑道:“蒙你行不行?”梁萧淡淡说道:“我今天心情好,你滚远一些!”

    韩凝紫的眼里闪过一丝煞气,瞥了花晓霜一眼,淡淡笑道,“梁萧啊,你可是朝三暮四的大行家,先是莺莺,再是阿雪,如今这位小姑娘又该怎么称呼啊?”花晓霜正要据实以告,梁萧却说:“韩凝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韩凝紫笑道:“我随口问问,怎也是我的不是?”梁萧笑道:“你连姑奶奶的姓名也要问?数典忘祖,当然是你的不是。”他恼恨韩凝紫打了凌霜君一掌,累及晓霜,故意皮里阳秋挖苦她两句。

    韩凝紫微微一笑,似乎并不着恼,转过身子,手掌轻轻一拨,一只青花瓷碗腾空而起,向梁萧飞掠而来。梁萧漫不经意,右手一扬,身前酒碗带酒飞出。两只碗凌空撞击,哗然声响,青花碗碎成八片,酒碗丝毫无损,直向韩凝紫飞去。

    韩凝紫始料不及,急忙挥掌阻挡。但梁萧出手更快,又是一掌拍出,受他掌风一激,酒碗去势倍增。

    酒碗带了梁萧两重掌力,韩凝紫不敢硬接,闪身一纵,酒碗掠身而过,在半空中划了个圆弧,噌地陷入泥土墙中。碗中酒水,却一点未溅出。

    梁萧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毙了这个女魔头,为花晓霜除掉后患。他挺身站起,眼中煞气剧盛。韩凝紫目光一闪,忽地咯咯笑道:“两年不见,你的武功强了许多,看样子,莺莺也有救了!”

    梁萧本已动了杀机,听了这句,心子一沉,皱眉道:“韩凝紫,你说什么鬼话?”韩凝紫看他一眼,摇头叹道:“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柳莺莺瞎了眼,怎么会为你这个负心人陷身囹圄、受尽折辱?”

    梁萧浑身一震,涩声道:“你再说一次?”韩凝紫退了半步,防他施袭,微微笑道:“你不信就算了。哼,想杀我?好啊,我大不了一死,你也休想知道柳莺莺的下落。”

    梁萧一时语塞,沉默一下,说道:“她的下落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这些话留给云殊说好了。”韩凝紫笑道:“你还真小气,也罢,可怜柳莺莺一颗痴心却被狗吃了。”她拂袖便走。梁萧一拍桌案,扬声道:“韩凝紫,你走得出这道门算你厉害!”

    韩凝紫回头笑道:“你真想知道柳莺莺的下落?”梁萧沉默不语。韩凝紫看他一会儿,微微笑道:“好吧,告诉你也无妨。一年前,莺莺被楚仙流生擒,关在九华山的天香山庄,至于其后如何,非我所知。不过,这么娇美的人儿,落入老色鬼手里,只怕……”她见梁萧面色惨变,双目赤红,蓦地住口,咯咯咯一阵笑,扬长走出门去。

    梁萧浑身发抖,额上渗出丝丝冷汗。花晓霜见他眼神恍惚,暗暗担心,问道:“萧哥哥,你没事么?”梁萧唔了一声,掏出一把铜钱丢在桌上,不待找数,匆匆出门。花晓霜忙牵快雪,招呼花生追赶。

    梁萧大步流星,向西走了一程,忽而止步,望着河水呆呆出神。花晓霜见他不胜苦恼,不知发生什么,可又不便惊扰,与花生远远观望。

    梁萧对着河水站立良久,回望花晓霜,迟疑道:“我要去一趟南方,你肯随我去么?”花晓霜道:“这话可见外了,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天下苍生,不分南北,医者医病,北方南方都是一样。”

    梁萧神色黯然,喃喃道:“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反复念了数遍,露出一丝惨笑。花晓霜忍不住问:“萧哥哥,你怎么啦?”梁萧叹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我也答应过她,可惜她做到了,我却没能做到。”花晓霜见他眼里尽是伤痛,心中一酸,脱口问道:“她……她是谁?”梁萧定定看了她半晌,忽道:“晓霜,我是个百死余生的大恶人,跟我在一起,真辱没你了。”花晓霜一愣,颤声道:“萧哥哥,你怎么……怎么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我不爱听。”说到这里,两点泪珠滚出眼角。

    梁萧见她落泪,劝她回家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幽幽叹了口气,伸袖给她拭去泪痕,说道:“好好,我不说了。”转头望去,花生嘴里叼着半个肉馒头,瞪眼望来,一脸惊疑。

    梁萧苦笑一下,让花晓霜骑上白驴,一手牵着,默默走在前面。花生背负行李,亦步亦趋。三人迤逦向南,梁萧一路沉默寡言,闲下来只炼拳剑。花晓霜猜不透他心中所想,询问又无回应,无奈钻研医书解闷。他二人话语既少,花生也只得做个闷嘴葫芦,好在他性子简单,有酒有肉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久渡过长江,进入皖境。这日午时,三人到了一处客栈,打尖用饭,方才就坐,便听马蹄声响,停在客栈外面。骑士还没入内,声音当先冲入:“伙计,两斤米酒,十斤牛肉。”声若驴鸣,响亮震耳。梁萧听得耳熟,又听另一人说:“雷震老弟,不要急,那女贼好比瓮里的王八,万万逃不掉的。”

    来人并肩走进客栈,一是“天锤”雷震,一是“九头鳌”白三元。雷震恨恨坐定,怒道:“这次大家齐心协力,非逼楚老儿交出小娘皮不可!他妈的,楚老儿人老心不老,死抱着小**不放手!哼,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白三元一拍大腿,咬牙道:“那贱人杀害你我爱子,又作下那么多大案,轻易放过,天理不容。哼,这一次,楚仙流那老**非交人不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不堪,污言秽语层出不穷,百般诋毁柳莺莺。骂了片刻,酒肉用尽,剩下的牛肉用油纸包了,再要了一葫芦烧酒,会钞出门,纵马疾驰。

    不一阵的工夫,花木渐繁,红花绿树间露出数处飞檐。转过一个林子,前方百花怒放,迷乱人眼,花丛中隐藏一所青瓦白墙、方圆数里的大庄园。

    雷震挥鞭遥指:“白兄,那儿就是天香山庄!”白三元冷笑道:“老**倒会享福。”将近庄园,庄门前的广场上,两群人对峙而立,一触即发。南边那群人看见二人,有人叫唤:“雷大郎来得正好!”雷震翻身下马,团团作了个揖,向雷行空道:“爹爹,我与白前辈路上耽搁,来得迟了。”

    雷行空一点头,挽住白三元的手含笑道:“白兄弟,你赏光前来,最好不过。楚老大说咱们兴的是不义之师,你来说说,咱们有义还是无义?”白三元双眉一扬,慨声道:“有义无义,各人心中自有公道。想当年,我奉靳大侠之命,在长江上拦截鞑子元帅伯颜,不想那女贼勾搭上了那个鞑子元帅,还害死了我儿白凫。无论为公为私,我与女贼,不共戴天!”

    楚宫冷笑道:“白三元,那日你当众唾骂靳飞,今天又大侠长、大侠短。哼,楚某一生之中,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他存心贬低白三元,叫他说话无人信服。

    不想白三元神色一黯,颓然道:“不错,当日小老儿猪油蒙了心,做出那样的无耻勾当。靳大侠肝胆照人,天上神佛一样的人物,白三元给他**也不配。那日之后,小老儿日夜扪心自责,但又没脸再见靳大侠,与他并肩杀敌。数月前,听到他殉国消息,小老儿恨不得一死了之,随他于九泉之下……”他猛地掉转手臂,重重一拳打中口唇,三颗门牙应手而落,嘴里鲜血长流。

    雷行空惊道:“白老弟,这是为何?”白三元流血沾衣,一膝跪倒,仰天大哭道:“我这张嘴唾了靳大侠,罪该万死,割舌断喉也难赎万一,只是我儿大仇未报,无法甘心。今日若能杀了柳莺莺那贱人,小老儿立时摘下这颗脑袋,祭奠靳大侠在天之灵!”在场南北武人见他血流遍地,无不心生凄凉,再想家国仇恨,纷纷动了义愤,喊骂呼喝,向庄门涌去。楚宫弄巧成拙,眼见群情汹汹,不由变了脸色。

    雷行空见此情形,瞪眼大喝,声若霹雳,将场上喝叫一时盖过,只听他沉声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女贼为非作歹,干尽无耻勾当。哼,楚仙流铁木剑虽强,却也未必强得过一个理字。”雷震跳了出来,大声道:“不错,楚家不讲理,咱们也不必跟他讲理!”

    楚宫冷笑道:“雷行空,你这么说,是要以多为胜,灭了我天香山庄么?”雷行空冷笑道:“楚老二,你这么说,也是打定主意,不想讲道理了?”

    双方一触即发,人群中忽地走出一人,叹道:“如今国家沦亡,山河破碎,众位何苦斤斤计较?不如齐心协力,加入义军,如靳大侠和云公子一般报国杀敌!”众人举目望去,却是神捕何嵩阳,他鬓发苍苍,竟是衰老了许多。

    何嵩阳神色凛然,注目楚宫道:“楚兄,那贱人一个江洋大盗,天香山庄世代清白,何必为她与人结怨?不如将她交出,大家三人对六面,数出她的罪过,剖腹挖心。一解众人冤仇,不伤和气;二来伸张江湖正气;三么,这贱人与梁萧那魔头一路,不妨拿她祭旗,大家结成一支义军,奔赴江西,与鞑子大战一场!”

    群豪一听,哄然叫好,有人大声道:“听说云殊云大侠尚在人间,可有此事?”云殊死守襄阳,屡摧强敌,江湖中人无不折服,听得这话,群豪个个屏息,盯着何嵩阳,眼中满是期盼。

    何嵩阳见此情形,心中激动,慨然道:“何某当日相助官府,犯下许多罪过。如今山河破碎,方悟向日之非。此次前来,正是奉了云大侠之命,召集众位豪杰以图义举。常州一战,云大侠得异人相救,死里逃生,如今率领舟师,正与鞑子海战。文天祥文丞相也逃出鞑子魔爪,在江西聚集数十万大军,要与鞑子一决雌雄。如今形势大好,相信不出两年时光,便可恢复大宋失地。”

    群豪听说云殊尚在人世,无不振奋,又听说兴复在望,更是欢欣鼓舞,纷纷叫嚷:“有云大侠在一日,鞑子休想得逞!”“不错,云大侠武功盖世,韬略过人,有他领袖,鞑子兵都是草纸糊的,不堪一击!”众人越说越是气壮,人人摩拳擦掌,恨不能马上奔赴沙场。

    雷行空为纯阳铁盒而来,对家国之事全无兴趣。他老奸巨猾,笑道:“何捕头说得有理。咱们先拿女贼,再杀鞑子,扬我大宋威风!”众人个个头脑犯热,听他一说,齐声叫好。

    楚羽见状叹道:“大哥,公公说得是,那贱人作恶多端,要想保她,千难万难。三叔这么大年纪,怎么还是这样糊涂!难道说,他真为女贼失了魂么?”她虽敬服楚仙流,可日日听人诽谤,加上杀子之仇,久而久之,也只当楚仙流人老心热,贪恋柳莺莺的美色。

    楚宫微一迟疑,摇头说:“三叔一言九鼎,他说不交人,就不交人,除非有人胜得过他的铁木剑!”众人面面相对,场上为之一静。忽有人嚷道:“一个人打不过他,不能两个人上么?”雷行空也说:“是啊,众人同心,其利断金!楚仙流就有通天的本事,挡得住这么多好汉吗?”众人纷纷附和,楚氏众人无不变色。

    楚宫见事已至此,叹道:“好,各位胆量可嘉,请吧。”左移两步,让开大门。他若执意阻挡,众人或许真的硬闯,他一反常态,反叫人人惊疑。

    雷行空心想楚仙流还没露面,门中只怕设有恶毒埋伏,贸然闯入,难免中了圈套。正在踌躇,雷震转身叫道:“天香山庄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咱们这就进去,别让人瞧小了!”众人听他这话,胆气一粗,纷纷鼓噪上前。

    楚宫瞧着雷震背影,双目一亮,忽地笑道:“雷兄厉害,哈哈,佩服佩服!”雷震转身冷笑:“不敢,雷某别的没有,就是有些胆子!”楚宫笑道:“不是这个,楚某佩服雷兄背脊上写字的功夫。”雷震面色一沉,冷冷道:“楚老大,你胡说些什么?”

    楚宫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雷震背上。他的衣衫上沾满油渍,细细看去,竟是四个大字:“我乃蠢猪”。龙飞凤舞,甚是潦草,仿佛某人吃过饭后,随手用残脂剩油抹上去的,先时没有浸透,不甚分明,这时经风一吹,油光致致,凸现而出。

    众人看得清楚,惊诧之余,又觉好笑,一时议论纷纷,雷公堡一干人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雷震听得众人议论,偏又不明所以,左顾右盼,全没了方才的气势。楚宫笑道:“雷老大,你自认蠢猪,老夫生而为人,也不能与你一般见识!哈哈,请吧!”将手一伸,指着墙角一个狗洞。

    雷震怒道:“放屁,你才是蠢猪!”将拳一晃,扑上要与他放对,忽听楚羽叫道:“大郎,不怪他,你……你的衣服……”雷震瞪眼道:“衣服?衣服会骂人么?”楚羽又气又急,可不知如何答他。白三元与雷震交情不浅,上前说道:“雷兄,你脱了外衣瞧瞧……”雷震一愣,三两下扒掉外衣,定睛一看,忽地傻在当场。

    白三元这时背对群豪,众人目光又落到他的背上,有人一字一句,念道:“我放狗屁!”话一出口,其他人哄然大笑,念诵的人缓过神来,窘迫道:“不是我放狗屁,是白三元放狗屁!”

    白三元怒火蹿升,掉头认出那人,厉声道:“鹿大樵,我跟你无怨无仇,干吗出口伤人?”踏上一步,眼露凶光。鹿大樵脸色发白,抗声道:“你背上能写,就不许人念么?”白三元脸色一变,慌忙脱下外套,只见上面油渍淋漓,写着“我放狗屁”四字,看笔迹,与雷震背上所写出自一人之手。

    雷行空当着南北豪杰,大感脸上无光,劈头喝道:“雷震,怎么回事?”雷震拭去额上冷汗,颤声说:“孩儿全……全不知情……”?众人无不骇然,心想:“白三元也罢了,雷震响当当的角色,被人背后写了字,竟然全不知情?”

    白三元两眼喷火,厉声叫道:“究竟是谁?有种三刀六眼,跟老子拼个死活,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默然。白三元眼见无人出来,气势更足,一顿足,还要喝骂,忽听一个声音朗朗传来:“你背后骂女人,又算哪门子好汉?”

    众人回头望去,二男一女,牵着毛驴逶迤而来。男子一僧一俗,俗者年约二十,白衣磊落,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一把绿竹长剑斜插腰间,数十条细竹丝若有灵性,在他指间活泼泼跳动,结成一只奇形竹环。他口中说话,手中结环,一路走来,也不抬头。

    白三元与雷震对视一眼,想起方才落脚吃饭见过这三个男女,心头一震,齐齐色变,白三元喝道:“编竹子的……”?来人正是梁萧,闻言笑道:“我不编竹子,我只编人。”白三元一愣,怒道:“管你编什么!这衣服上的字迹是你写的?”梁萧笑道:“我写的什么字?”白三元脱口应道:“我放狗……”雷行空急忙喝止:“白老弟!”白三元一惊,将那个“屁”字咽了回去,瞪着那人,心想:“妈拉巴子,几乎又着他的道儿!”他丢尽脸面,越想越是不忿,绰起一支铁桨,与雷震交换一个眼色,忽地齐身纵出,一左一右猛扑上去。

    梁萧仍不抬头,手中嗤嗤两声,两根竹丝激射而出。对面两人只觉腕间刺痛,竹丝从“列缺”穴钻入,又从“神门”穴透出.两人半身麻木,惊怒交集,方要挣扎,不料梁萧的内力附在竹丝上面,一入二人身体,立刻顺着经脉游走。“列缺”属“手太阴肺经”,“神门”属“手少阴心经”,心肺二脉,牵一发动全身,二人直觉心悸气紧,浑身酸麻,白三元铁桨落地,几乎瘫在地上。

    众人大惊,正要救援,梁萧十指颤动,将二人手腕上的竹丝结成细环,挂在手上的大竹环上。群豪各挥兵器,四面涌来。梁萧漫不经意,左右盘旋,用上“碧微箭”的功夫,将手中的细长竹丝激得八方飞出,仿佛灵蛇游空,几乎无从闪避。惨叫声响成一片,不少人的列缺、神门二穴被刺穿。梁萧指间变化奇快,一边发出竹丝,一边结成细环,扣入大竹环内。不多一会儿,竹环上挂了十多名壮汉,一个个龇牙咧嘴,亦步亦趋,随着他步子转动。剩下的人无不胆落,四面散开,不敢靠近。

    梁萧始终低头,众人并未将他认出。雷行空厉声道:“编竹子的,你到底来干什么?”梁萧抬起头来,微微笑道:“早告诉你了,我不编竹子,专来编人。”楚羽一眼认出他来,忽地惊叫道:“你……你也来救那贱人?”梁萧笑道:“你骂得好,我记下了。‘贱人’二字,待会儿就刻在你脸上吧!”楚羽见他脸上带笑,语气冰冷,心头不由打了个突。

    其他人也认出梁萧,何嵩阳厉声道:“梁萧贼子,果真是你!”众人一听这话,无不色变。

    楚羽夫妻连心,见丈夫落入人手,又疼又怒,挥剑刺向梁萧。梁萧不待她抢进,将竹环挂在左臂,右手抽出竹剑,拍中她的剑脊。楚羽虎口酸痛,长剑偏出,即刻身随剑走,长剑斜掠而出。梁萧的竹剑也随之递出,后发先至,点中楚羽的“曲池”穴。

    楚羽手臂一软,长剑脱手,眼前忽地一花,竹剑如鬼如魅,落到了她的脸上。楚羽血冷如冰,心中只有一念:“这是什么鬼剑法?”

    雷震见妻子被制,偏又无力相助,唯有破口大骂。梁萧笑道:“楚二娘,你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楚羽咬牙不语,梁萧道:“我说话算数,先在你左脸刻个‘贱’字,再在你右脸刻个‘人’字,包你左右对称,一辈子也抹杀不掉!”

    众人心头一寒,均想楚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脸上多了这两个字,那可真是大煞风景。雷家众人纷纷大骂,楚宫虽恼楚羽女生外向,终是兄妹一场,见状心生恻隐,紧紧拧起眉头。

    梁萧一意立威,正要动手,花晓霜忽道:“萧哥哥,不行!”梁萧皱眉道:“你又要拦我?”花晓霜脸色苍白,摇头道:“好,我不拦你,我只告诉你,如果有人在我脸上刻下这么辱人的字,我一定不想活了!”梁萧一呆,竹剑翻起,左右开弓,打得楚羽双颊肿起,悻悻道:“滚吧!”

    楚羽逃脱一劫,默然后退,梁萧将长剑挑给楚羽,喝道:“拿去,分香剑术,不过尔尔!”楚羽接下长剑,脸色惨白如纸。

    天香山庄一众高手听得这话,无不神色悲愤。花晓霜见梁萧放过楚羽,松了口气,又望他手中那串大汉,低声道:“萧哥哥,他们的穴道伤得太久,势必心肺受损,你……你也放了他们吧……”小手搭上梁萧左臂,眼中满是乞求。梁萧避开她的目光,花晓霜却只是晃他手臂,柔声道:“萧哥哥!”梁萧手臂攥着大竹环,大竹环连小竹环,小竹环又穿着众人穴道,故而花晓霜每晃一下,众人便痛叫一声。花晓霜连晃三次,众人便齐叫三声。花晓霜猝然惊觉,过意不去,歉然道:“啊哟,对不住!”梁萧观她神色,终是无可奈何,叹道:“罢了。”放开竹环,竹环失去内劲支撑,众人恢复气力,挣断竹丝,但经这一番折腾,一个个锐气尽消,委顿不堪。

    梁萧生平快意恩仇,今日屡被晓霜掣肘,心中气闷,目中精光迸出,注视何嵩阳道:“你是云殊部属,为何还要与柳莺莺为难,你不知道他们的交情吗?”何嵩阳呸了一声,冷笑道:“狗鞑子放屁!云大侠胸襟可比日月,怎会与这种女人有交情?”梁萧目不转睛,凝视他半晌,皱眉道:“此话当真?”何嵩阳朗声道:“若有半字虚言,叫我不得好死!”梁萧面色一沉,厉声道:“胡说八道,云殊于柳莺莺有救命之恩,柳莺莺感他恩德,以身相报,此事你和雷楚两家俱都亲见,难道还有假吗?”

    何嵩阳见雷行空父子和楚宫兄妹均有疑惑,心中大急,怒道:“狗鞑子闭嘴!云大侠一生清白,如今已有婚约在身,跟这女贼决无关系!”

    梁萧瞧他斩钉截铁,心中疑云大起,沉吟道:“你说云殊有了婚约?”何嵩阳大声说:“不错!”梁萧道:“那他可知莺莺困在庄里?”何嵩阳眉尖一挑,心想:“云大侠确然不知此事。狗鞑子居心叵测,一心污损他的清誉。哼,老夫不能叫他得逞!”当即说道:“云大侠当然知道,他还告诉何某,女贼是死是活,与他都不相干。”

    梁萧眉毛一挑,怒道:“他真这样说?”何嵩阳扬声道:“千真万确!”话一出口,众人齐声喝彩。

    梁萧站在那儿,神色忽明忽暗,变幻数次,忽点头道:“好,云殊不救,我梁萧来救。”声音陡然一扬,“楚仙流,晚辈梁萧求见。”声音悠长,响如惊雷,轰隆隆向庄内滚去,片刻之后,方才传来回音。

    众人听了这声,无不面如土色,心想狗鞑子如此厉害,此间恐怕无人能敌。梁萧一声叫罢,无人应答,眉头一皱,迈步走向庄门。

    楚宫跨上一步,森然道:“梁萧,你方才口出不逊,瞧不起分香剑术,是不是?”梁萧冷笑道:“没错,分香剑术,不过尔尔!”

    楚宫冷哼一声,手挽剑花,中平刺来。梁萧竹剑挥出,轻描淡写压中楚宫的剑身。这一剑出自“兑剑道”的法意,兑者沼泽,要旨在于从内力中生出粘劲,束缚对方兵刃。楚宫的精钢长剑仿佛陷入淤泥,无从使力,也无法拔出。他收剑疾退,梁萧也跨步赶上,竹剑贴着钢剑,随他任意东西。一眨眼,二人进退如风,飘出数丈。楚宫无法摆脱竹剑,猛可想起,当日云殊也曾用这法子压住自己的长剑,心头不觉慌乱起来。

    楚羽眼看兄长当众受挫,娘家百年声威毁于一旦,忍不住飞身纵出,一剑飘飘,刺向梁萧胁下。梁萧足下一旋,竹剑横摆,将楚宫带了个踉跄,撞向楚羽的剑锋。楚羽心下大骇,硬生生将长剑横移四寸,正好送到楚宫剑下。这一下已在梁萧算中,他竹剑猝沉,只听金铁交鸣,楚羽长剑也被粘住。

    楚氏兄妹垂名武林三十余载,今日却被后生小辈用一把竹剑制得动弹不得,一时人人凛然,望着梁萧心生惧意。就在这时,忽听庄门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爸爸‘云横秦岭’,姑姑‘香兰含笑’、‘春水盈盈’!”

    病急乱投医,兄妹二人听了这话,不顾真假,楚宫使招“云横秦岭”,身形微转,长剑飘然一横、剑尖乱颤,仿佛兰花吐蕊。梁萧只觉两把钢剑跃跃欲起,方要运劲压服,忽见楚羽腰肢扭动,以腰带肩,以肩带臂,以臂带剑,剑上劲力接连变化三次。梁萧虎口一热,竹剑微微弯曲,情知如此下去,竹剑势必折断,只得劲力内收。楚氏兄妹剑上一轻,两把钢剑终于收回。

    场中采声雷动。梁萧目光一转,一名蓝衫女子,亭亭站在庄前。梁萧冲口而出:“是你!”这女子正是楚婉,梁萧正想问她二王消息,楚婉却不瞧他,娓娓说道:“三叔公午睡方醒,命我邀各位入庄一叙!”

    梁萧只得将到嘴的话咽进肚里,别了竹剑,大步进门,楚氏兄妹自知阻挡不住,无奈左右让开。一群人各怀主意,鱼贯入庄,顺着青石小径前行。庄内百花盛放,左一簇蔷薇,右一丛蜀葵;东有剪春罗,西是满地娇;十样锦在前,美人嫪落后;夜落金钱乱如斑斓虎豹,缠枝牡丹艳若倾城佳人,缤纷错落,争奇斗艳。众人娇色满目,芬芳扑鼻,无不心旷神怡,争斗之心大减。

    行出二里有余,前方路尽。水声叮咚,一道碧玉似的清泉泻出石隙,流过花间;独木小桥飞架其上;桥对岸花木摇曳,掩着一座八角小亭;梁柱之上尚有如鳞松皮,未曾剥落。

    梁萧还没过桥,就听有人长吟道:“处世如大梦,胡为劳其身,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觉来眄前庭,一鸟花间鸣……”还未唱完,一个娇媚女声烦乱道:“酸里酸气,难听死了!”梁萧听这声音,如受雷击,呆立当场。

    吟诗者哈哈大笑,笑声清劲,如龙在天,笑完说道:“楚某不论说什么都是酸的,梁萧放个屁也是甜的。”女声冷冷道:“你才吃屁!”梁萧心跳如雷,分花拂柳,缓步过桥。遥见楚仙流抱膝坐在亭前石阶上,意态疏懒,揽杯远眺。离他不远,一名绿衫女子背向俏立,双手捂耳,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怒气未平。

    梁萧望她背影,恍若隔世,方要举步,但觉步子僵硬,想要叫喊,嗓子间又似哽咽住了。女子听得脚步声,回头看来,刹那容光四射,身边百花都失颜色。她目光一转,忽地落在梁萧身上,呆了呆,娇躯一震,发出一声娇呼,好似乳燕归巢,一头撞入他的怀里。花晓霜站在梁萧身后,见状吃了一惊,双眼睁得老大。

    梁萧见那女子入怀,方才还醒过来,身子微侧,伸手在她肘尖一托,扶住她道:“柳姑娘,你小心!”柳莺莺没料他竟会让开,愕然道:“你……你叫我什么?”梁萧微微苦笑,叹道:“柳姑娘,多时不见,你清减了。”柳莺莺呆呆望了他半晌,忽地凄然笑道:“你叫我柳姑娘?”

    梁萧低头不语,忽听花晓霜轻轻说道:“萧哥哥,这是你朋友么?”梁萧唔了一声,正要开口,柳莺莺一双秀目已凝注在花晓霜脸上,若有所悟,冷笑道:“萧哥哥,叫得好亲热啊!”转眼盯着梁萧,淡淡地道,“她是谁?给我引介引介。”梁萧见她目光冷冽,心头一颤,轻声说:“她是晓霜。”柳莺莺的脸上失去血色,深深吸一口气,涩声说:“好啊,你叫她晓霜,却叫我柳姑娘!好,哼,你好……”嗓子一哽,眼眶已被泪水充满。

    梁萧见她神气,颇为不解,转念间有所领悟:“她在云殊和楚仙流那儿受了无数委屈,想要找我倾诉。就算她负过我,我待她也未免太过生分了。”沉默一下,徐徐开口:“莺莺……”柳莺莺涨红了脸,忽地喝道:“闭嘴,莺莺是你叫的么?”

    梁萧一愣,花晓霜漫无心机,忍不住说道:“这位姊姊,萧哥哥是好心,你干吗这样凶……”话没说完,柳莺莺冷笑道:“小贱人,我跟小色鬼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花晓霜被她一喝,脸色煞白,颤声道:“你骂……骂谁?”柳莺莺大声道:“你聋了吗?小贱人,我就骂你!”花晓霜嘴唇哆嗦,半晌方道:“你……你不讲理!”

    柳莺莺冷笑道:“好呀,我跟你讲理,你道我和梁萧是什么关系?”花晓霜还没接口,柳莺莺已道:“我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是我将来的丈夫!我不知你用什么法子勾引他,从今往后,你给我滚得远远的!”这几句话大胆突兀,震惊四座。梁萧还没还过神来,忽见花晓霜望着自己,一脸茫然,跟着身子一晃,整个人瘫软下去。梁萧心中一惊,抢上将她抱在怀里,掏出金风玉露丸给她服下。

    柳莺莺瞧得心尖颤抖,也不知该伤心还是气恼,双颊微微一热,两行泪水滑落下来。梁萧给花晓霜服完药,又瞧了瞧柳莺莺,心头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何滋味。他举目四顾,心头一震,对头们围着大瞧热闹,眉梢嘴角都有讥讽,独有楚仙流笑吟吟望着自己,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梁萧沉默一下,将花晓霜交与花生,正色道:“莺莺,天香山庄的人可曾欺负过你,你只管说,我拼了性命也要给你出气!”

    柳莺莺正在伤心气恼,听了这话,心底一甜,怨恨烟消,冷哼一声说道:“别的欺负没有,楚老儿就是不许我离开,说我伤一个天香山庄的弟子,便要关我一年。只因我打伤了天香山庄五个蠢材,所以要关我五年。”梁萧听她并未受辱,长长松了口气,向楚仙流拱手道:“五年之期太长,还望楚前辈宽宥一二。”楚仙流淡淡一笑,摇头说:“不成,她才呆一年,必须呆足四年,一年也不能少!”

    梁萧一怔,转眼看去,柳莺莺花容憔悴,双颊微削,心想这一年时光,她必然受了不少委屈,自己既然来了,岂可让她再困四年。刹那间,他心口发烫,扬声说道:“楚前辈,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带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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