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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来的,大可算是前朝的遗物,本朝以仁孝治天下,以佛教安民心,拨款修缮,重耀门楣。
阮明琛拿马鞭指着远处,“你说的这些都是拿来骗人的,永安寺能得到陛下的注意,是因为住持手里有一样东西,可谓镇寺之宝,天下达官显贵为了一睹真容,纷至沓来,都把寺庙的门槛都踏破了。”
阮明婵头戴垂纱,一直垂到肩部以下,只能看到一个绰约的轮廓。她策马慢慢走着,闻言撇了撇嘴,意识到阮明琛看不见,道:“你又从哪本野史外传里看来的?”
“什么野史外传?”阮明琛摇摇头,唏嘘道:“镇寺之宝可是前朝大书法家崔左相的的遗笔,哀帝听信宠臣,荒淫无道,致使社稷飘摇,生灵涂炭。崔相洋洋洒洒写下这篇《谏忠疏》,额扣高殿,声泪并下,并非妄图以一己之力挽狂澜,而是借之以明其志,以彰其道。那之后不久,哀帝自杀,各地军阀、草寇纷纷举兵,崔相抱着年仅三岁的皇太子从东都洛阳城门上跳楼自尽,文章流落民间,算是绝笔之作。这篇文不过百余字,文后刻有崔相相印,据闻他写作此文之时,因悲恸过度,最后一段涂涂改改,墨迹氤氲开,已难以看清。”
前朝的事,阮明婵多少听过一些,她面色凝重,问:“后来呢?怎么到了永安寺?”
阮明琛道:“崔相死后,其文内容由其夫人复述,让他人又抄了一份,很长一段时间,在文人墨客间争相传阅。不过,这等文章,就算誊写的字游云惊龙,纸面再怎么地整洁易阅,也没了那份撼天动地的风骨。后来不知怎地到了永安寺,被我们陛下千方百计寻得了,重金购买,供在宫里,永安寺只留了一份拓本。那些慕名而来者去不了皇宫,看不了真迹,便仍去寺庙观摩拓本,还有那力透纸背的气节。又听闻,郑国公当年为此事出了大力,陛下赏了他一块尺牍,也算是无价之宝了,真真羡煞旁人。”
在家闲置了半个月的阮明琛,受不了每日和父亲早起打一套“五禽戏”的老年生活,借着“护花使者”的名义,陪妹妹出去,一路上跟出了笼子的鸟一样,比菜市场的砍价大妈还能说。
永安寺门口停了辆马车,鞍勒佩以金属玉石,帷裳垂地,数名侍卫守在马车四围。
近日,游人又多了起来,一个个摩肩接踵得把那包上了铁皮的门槛磨得发亮,听那守在门口的小沙弥说:“是襄阳长公主将自家尺牍拿了出来,着人临摹复制了好几份,再高价卖出去……”
明婵瞪大了眼:郑国公府这么缺钱的吗?
那小沙弥听她轻轻“咦”了一声,笑道:“女施主莫要误会,长公主并没有借鄙寺的名声贱卖大家遗物,这些钱没入郑国公府,也没入鄙寺的钱库,而是全都募捐给了关中灾地。长公主一片善心,真是令我等敬佩。”
阮明婵不自觉的便想起那日在曲江园看到步障后的一角石榴红衣裙,虽没能一睹长公主尊容,但这般听起来,是个心怀天下之人,便连带着对郑国公也多了些好感。
她让阮明琛等着,自己又去了寺庙后院,这里只矗立着一棵百年老树,大约两个大汉才能合抱起来,也不知具体活了几年,经历了几个朝代。
除了风吹树梢的飒飒声,林间流水潺潺声,几乎没有他人。阮明婵摘下垂纱,垂首闭眼,合拢了掌心。
阮明婵在凉州时,仗着父亲是凉州都督的身份,无忧无虑,每天烦恼的也只是今日穿什么衣服、戴什么花,要和哪一家女郎一起出门。但是自回了长安,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出来,令她措手不及。先是表兄家不择手段地求娶,而后她又惹上了裴劭,现在连带着父兄官都做不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不知到底触怒了两家中的哪一家,还是他们合谋起来对付她们。
她越想越觉得,这些事都是自己一人惹出来的,然后连累了父兄。
以往她难受的时候,便去找梅娘或是阿耶倾诉,再不济去找阮明琛。现在她一个人站在佛寺的后院里,人烟全无,万籁俱寂,只林间一只杜鹃泣血似的啼叫,寻不到一个人,胸腔中积蓄了一大股委屈无处倾泻。
仿佛下一刻就要如决堤洪水一泻千里。
突然间,她头顶好像被砸中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又掉在地上,是个刚被啃干净的果核。
阮明婵抬起头,便看到少年郎君坐在枝桠上,一手搭在屈起的腿上,后背靠着树干,冲自己风骚地挑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