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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傅,你们好人做到底,收留我这个苦命的孩儿……我就是做了鬼,也会保佑你们长命百岁、多福多贵……呜呜呜呜……”

    马木匠点点头,问道:“这娃娃到底是哪家的?你那个相好的现在咋样了?”

    “是唐家人的……”女子哭的声嘶力竭,“那个人,已经让他们打死了……呜呜呜……”

    “死了?!”马木匠身子一颤,这个兔唇儿,加上这即将离世的女子,已让他自感罪孽深重,却没想到,他还间接害死了另一个人!

    “两尸,一破相的兔唇儿……呵呵呵,我这老不死的这次拉了太多的债啊!”马木匠望着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的秦绍椿,苦涩一笑道,“唐家人造孽啊,这个娃娃,应该姓唐的。”

    “不!”眼睛快要闭上的女子仿似回光返照,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不要给唐家留后,他要姓高!跟我那相好的姓,我俩在底下去碰头了,老师傅,多谢了,孩儿,娘对不起你啊……”女子最后望了一眼怀里的孩子,泪水又涌了出来,然后便再无声息,但眼睛却一直没闭上。

    马木匠右手在她眼睑上拂过,让她闭上眼睛,然后抱过孩子,望着婴儿那明显的兔唇,良久叹道:“姓高……唉!老头子我也不晓得还能活几年,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传他一身本事,呵呵呵,做个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木匠!唔,数一数二,那就是魁首,就叫他占魁吧,高占魁,绍椿,这个名字咋样?”

    “呃,高占魁,好名儿……”秦绍椿一脸迷糊,他一向沉默寡言,这关头他心里其实有无数问号,却说不出口。

    马木匠也没注意他的神色,继续道:“绍椿啊,师傅快七十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啊,教这娃娃手艺,主要还得靠你喽,这娃娃你一定要带好,无论你们是什么关系和辈分,你都要照顾好他,把他带出来!”

    “嗯……只、只是师傅,你不是只能收一个徒弟么?”秦绍椿终于嘣出这个最大的问号,“要不,我来收下这个小家伙,让他做我徒弟算了。”

    马木匠摇摇头叹道:“不成哦,你这命数挡不住的,只能我自己来!是我欠了这娃娃、欠了他母亲和她相好的,我犯下的业障大得很啊!在我们木匠行当内,化解这业障的法子,便是把衣钵传给这娃娃,收他为嫡传弟子。因而,绍椿,我要当着祖师爷的神位,辞掉你这个弟子——”

    “啊?!要把我逐出师门?”秦绍椿身子一颤,一个踉跄差些跌倒。

    “呵呵呵,你莫慌,听师傅把话说完。”马木匠摆摆手,“这是不得已的法子,师傅若是同时收你和这娃娃为徒,你们二人便有一人要短命早夭,为避过这劫数,我只能和你断绝师徒关系,但你还是留在我这里,这娃娃将来还要靠你来带。但我必须把一些师门手续办了,把你辞掉,然后你不能再叫我‘师傅’,现在你懂了么?”

    秦绍椿也不是笨人,良久点头道:“只要还能留在师傅身边侍奉师父,跟着师傅学本事,我怎样都行。如果不能再叫‘师傅’了,那我就拜师傅为义父吧,反正也只是个称呼而已。”

    “不得行哦!”马木匠抱着婴儿摇了摇头,“既然我已经辞掉你,你也不能再叫我师傅,我咋个可以再教你手艺呢?留在我身边是可以,再跟我学手艺就不得行喽,这同样是犯命劫的!”

    “啊?!那咋办?”秦绍椿一脸惊骇,“我跟着师傅才一年多点,师傅好多手艺和本事我都还没学会啊!”

    马木匠思索良久,叹道:“师傅绝大多数的手艺和本事,其实就是我马家老祖宗传下来的那本《鲁班书》,做木工的手艺,还有师傅行走江湖的那些巫祝术法,都在上面。

    “只不过,《鲁班书》只传家族子孙和徒弟,你我若不再是师徒了,我是不能把《鲁班书》传给你的,否则,我就要被祖师爷给咒球死喽!

    “你大师兄罗清宴,我只传了他木工手艺而没传他这些鲁班术,因为他将来要继承其家族产业,师傅早已断过他的命理,如果他学了鲁班术,五弊也会占个‘独’字,是故我便没传授他这些术法,免得他断子绝孙;

    “而你二师兄万筱荣,因为五弊占了个‘残’字,并不影响后代,我便传了他鲁班术,只是后来他随****去了重庆,这些术法他并没有学全。

    “绍椿啊,你幼年父母丧亡,命里已然犯了‘孤’,师傅根据你的生辰八字也断过了,你若学了鲁班术,你的五弊还会加上一条‘鳏’,那么,你想不想、敢不敢学鲁班术?”

    会鲁班术的木匠一定会有五弊缺一门之说,千百年来没有一个木匠能逃过祖师爷的诅咒,但凡看了那本世上极为罕见的神奇《鲁班书》,学过了那上面的鲁班术的,生生世世就一定在“鳏寡孤独残”五弊里轮回打转。

    “我想学,也敢学!”秦绍椿斩钉截铁地答道,随即一脸迷惘,“只是,师傅不是说过了么,如果你我断绝师徒关系,你便不能再授我手艺和本事了,我又如何学鲁班术呢?”

    “办法是有的。”马木匠布满皱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笑容,“只不过,这要委屈你了。”

    “委屈我?”秦绍椿一愣,随即摇摇头,“绍椿是个孤儿,身无长技,一贫如洗,幸得有师傅肯接纳我收我为徒,否则,我现在还不知在哪里讨口要饭呢,弟子委屈点又能算个啥!”

    马木匠点点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马家老祖宗还曾拜过一个比他小二十来岁的木匠为师呢,少师老徒,并不足怪。

    “绍椿,我把衣钵和《鲁班书》传给这小娃娃,然后我和你断绝师徒关系,你再拜这小娃娃为师,问题就解决了,你便可从他手上接过《鲁班书》自学,以你的资质,五年之内,上面那些术法你也总能学个七七八八的。”

    “拜这小家伙为师?”秦绍椿没想到早前自己还说过要收这小家伙为徒的,此刻事态一转,自己反而要拜一个婴儿为师了,转念一想,这虽然很是荒唐,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正要答应,忽见马木匠手上抱着的孩子的包裹里在往外滴水,心下不由一跳。

    马木匠这时也觉察到抱着婴儿的手上一片温热,知道这小家伙屙尿了。

    “师傅,小家伙尿屙到斗子里了!”秦绍椿一声高喊。

    马木匠听罢一凛,他的家伙斗子就在脚下,当即把手里的婴儿递给秦绍椿,从家伙斗子里翻出那些木匠家伙事,斧头,锛子,刨子,凿子,尺子……最终,只有他的乌木墨斗上一片湿滑。

    秦绍椿望着师傅那被小家伙尿湿的墨斗,神色异常紧张,作为木匠,他自然知道墨斗被尿湿意味着什么。

    “呵呵呵,这小家伙看来是恨我得很呐!”马木匠解嘲一笑,掀起衣角擦着墨斗,“我害得他生就这副模样,又害死了他的母亲,还害死了她母亲的相好,我在他们身上犯下这么大的业障,这娃娃这辈子不但跟我有冲,还要冲克你们啊!绍椿,只怕我若走了,你的命数降不住他……”

    “降不住他?这怎么说?”秦绍椿惊道,看看那只被尿淋湿的墨斗,再望了望手里令人生惧的兔唇婴儿。

    前文说过,木匠有很多规矩和忌讳,“尿湿墨斗”便是木匠的大忌。

    在旧时,木匠们会千方百计保护自己的墨斗不被尿液等污秽之物沾染弄脏。可以说,墨斗是木匠的看家之宝,尤其是那些有了年数、祖传下来的墨斗。

    第5章煞星

    先来插播普及一下墨斗的知识:话说木匠做任何木工,都要以墨斗绳直划线,墨斗是木匠设计和制造手艺中最基本而又最重要的直线直角和计量的工具。

    木匠工作过程中的所有直线、锯板和锯方条几乎一刻离不开它,没有墨斗,便不成木工的规矩和方圆。

    世上所有的木工活和家具,都要从直板直条开始,而这些木料的横直比量割切,都离不开墨斗,故木匠行当内有“墨斗生万方”之说,这与老子所谓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一个道理。

    正因为墨斗具有一种特殊的木匠文化内涵理念,千百年来被视作是木匠的代表之物,它也被称为木匠师傅的“师傅”,旧时木匠拜师学艺时,讲究的木匠除了要拜祖师爷鲁班之外,还要专门拜木匠器具:墨斗、斧、锯、锛、刨、凿、尺等,而墨斗位列木匠器具之首!

    墨斗一般由樟木或乌臼木等不易爆裂、硬度和刚度都非常之高的阳性木料制成,墨斗乌黑漆亮,刚硬坚毅,向来被奉为世上极阳之物,再加之墨斗用来弹出直线,既正且直,取其刚猛正直,再者,木匠以墨斗划直线,墨斗一出,墨线一弹,不是锯割便是斧砍,乃是各路阴邪鬼怪最为惧怕的物事,因而墨斗向来又是木匠用来辟邪镇煞的宝物。

    正因为墨斗有这些象征意义和重要功用,乃是木匠的“法宝”,最忌污秽淋染比如尿水、女人经水、洗脚水和潲水等。

    传说木匠祖师爷鲁班有一次给了几个徒弟一人一个墨斗,让他们去泰山上寻找面阳的山泉水作为墨斗浸墨汁的原液。去泰山路途遥远,一开始,几个徒弟还老实地遵师傅之命、不辞辛苦地赶去泰山寻找泉水。

    路走了一半,这帮徒弟中有个叫赵巧的,实在不想再吃苦奔波了,便借口肚子疼而走在后面,最后偷偷返回,准备随便灌点井水溪水河水蒙混过关。

    但赵巧往回走了很久,路上竟找不到一井一溪一河!怕师傅怪罪,他不得已朝墨斗里撒了一泡尿。等到那些徒弟们从泰山回来后,赵巧和他们一起去见师傅。

    鲁班看过所有徒弟墨斗里的液体后,也没说什么话,叫他们用这墨斗制作一个可容一人的木斗,每个人制作好后,鲁班又让他们把木斗放进一个湖泊里,木斗漂浮在水面上,然后,鲁班让他们跳进自己的木斗。

    徒弟们跳进自己的木斗,那木斗不但没有沉下去,还能载着他们如船一般浮行,那些徒弟都很兴奋。可轮到赵巧跳进自己的木斗时,那木斗“咚”一声沉到了水底,而且其身子恰好被那木斗给款住,无法脱身,最后还是鲁班让其他徒弟把他给救了上来,不然赵巧便要被淹死。

    这个故事在木匠行当内流传盛广,据说这是木匠祖师爷鲁班下过的一个诅咒:但凡尿水沾染过了墨斗,墨斗的法力便被破除了,而且拥有这个墨斗的木匠本人的运命也会受到克冲。

    关于鲁班的徒弟赵巧,传说他后来因为贪图鲁班一个精美的灯台而被淹死在龙宫里,民间有“赵巧送灯台,一去不回来”的谚语流传。

    说回来,在旧时,规矩多的木匠对自己的墨斗看护的很严,绝对禁止女人和小孩子碰触,因为万一女人来了月事,她若碰了墨斗,这墨斗就废了,而且木匠本人也会有些不虞不祥之灾。小孩子嘛,如果他调皮贪玩,对着墨斗撒一泡尿也是同样的道理。

    而现在,马木匠那只祖上数百年传下来的乌木墨斗,便被秦绍椿手里这小家伙一泡尿给淋湿了!

    “****的,这小家伙命这么硬,你们都降不住他啊!”马木匠将那墨斗擦干净丢进斗子里,然后长声一叹。

    这墨斗现在只能当做普通的木匠工具用了,要知道,马木匠行走江湖,曾靠这只祖上传下来的墨斗施法破煞,大展神威。

    比如鲁班术里有“木人木牛术”,木匠事先要用一只开了祖师印的墨斗制作好木人和木牛,然后,木匠施咒以木人木牛干活,便可以事半功倍——这就是马木匠一人便可以接下三五个木匠合力才能干完的工程的原因,也是马木匠干活时不许人看的死规矩——木匠法术只能独自施展、自己知晓,但凡外人看了,法术就被破了,自然也就不再灵验。

    秦绍椿望着手里正在熟睡的兔唇儿,听罢师傅一说,心下一骇,好似抱着一个鬼婴,连声道:“不过就是个小娃娃,我们如何降不住他?难道大师兄、二师兄都降不住他?”

    “这么小的娃娃,冥冥中似乎已经晓得寻仇化劫,晓得是我害了他,一泡尿破了我的墨斗,祖师爷是会咒我的啊!我这业障更大了!这个娃娃是个煞星哦!”马木匠一声长叹,

    “这小煞星八字硬的很,你们三个师兄弟都有五弊三缺,降不住他啊!这小家伙的煞命若是度化不了,将来他们会冲克你们,让你们一生都不得安宁,灾厄不断!”

    “那咋个办?”秦绍椿仿佛抱着一个烫手山芋,“既然如此,要不,咱们将他甩求了,免得给自己招灾引祸?呃,不是甩了,我把他交到县里去,交给那些管这些事的官老爷,让他们管去!”

    “没得用!”马木匠摇摇头,“这一切因果都是我引出来的,我的命理又和你们三个师兄弟有牵连,老天爷定下来的事,谁也改不了。这孩子的业障犯在我的身上,我必须要自己化解。

    “绍椿,这小煞星命硬,师傅年纪大了,也不晓得还能活几年,衣钵我是一定会传给他的,又怕他将来冲克你们……所以,我要找一个命大福大、镇得住气运、命数更硬的人来降住这小煞星!”

    关于传衣钵、断绝师徒关系、传鲁班术的事情,马木匠暂时放到一边去了,现在对他来说,最急迫也是最重要的事,便是找到一个命数更硬的人,至于找到这个人后下一步再做什么,马木匠并没有告诉秦绍椿。

    打制一副简单的棺材对马木匠和秦绍椿来说根本不是个事,马木匠让秦绍椿做了一副棺材,将死在庙子里的这可怜女子给埋了,也算入土为安。自此,马木匠和秦绍椿的队伍里又加入了一个刚满月的兔唇婴儿——大名高占魁。

    马木匠闯荡江湖一辈子,他自己便是一个奇人,自然也认识不少江湖奇人,比如一些江湖郎中,可别小瞧过去那些赤脚医生,其中有些人真的是杏林高手。马木匠寻了一个关系很好的老郎中,据说他曾给慈禧太后把过脉,老郎中有一手专门缝补兔唇儿嘴唇的医术。

    高占魁的兔唇便是被这老郎中一个小手术给缝好的,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痕迹,但总比耷拉着三片嘴唇好看多了,这些都是后话。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此时已是解放前夕了,国统区的面积越来越小,国民.党已经开始向那方小岛败退,马木匠七十来岁了,这一两年,马木匠带着秦绍椿、还有那个已经能走路了的小家伙四处走动。

    马木匠因为年纪大了本不再出远门,但现在为了寻人,他又不得不再次远足,在川渝地域内,他始终找不到对他来说合适的人。

    这一个早春,他们的足迹踏出了巴蜀,来到了荆楚大地。其时,国共在中原激战正酣,但战火,似乎还没烧到这座小城来。

    马木匠是受厉家雇佣而来的,厉家是当地的一个百年望族,二十多年前,厉家的园林、宗祠都是马木匠一人打造的,马木匠和厉家当时的族长交情也很不错。

    实际上,厉家在清朝咸丰年间之前也是世代做木匠的,其祖上曾和马木匠的祖上打过交道,不过厉家后来因为种种缘由脱离了木匠这一行,当时的厉家祖宗立下铁训,不许厉家后代再吃木匠这碗饭。一百来年了,脱离了木匠一行的厉家,通过其他生意也发了家。

    而现在,马木匠受雇而来却不是为厉家建造房屋、打制家具的,而是造棺材,造纪念堂——因为那个小县城的棺材铺拿不出那么多棺材,需要木匠现场打制。

    厉家嫡脉全府上下八十多口人,死于一窝土匪抢劫袭击!

    乱世人命贱如犬,哪怕是豪门大户,这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很多地方已经完全处于无政府无秩序的崩溃状态。

    为厉家嫡脉处理后事的是厉家一个旁支,这一支的家主也和马木匠有过交情,所以请来了马木匠。马木匠和秦绍椿要打制二十多具棺材,还要建造一个厉家嫡系族人的纪念堂,施工地就在厉家被抢的大院里,厉家旁支专门安排了两个负责饮食的婆子为马木匠烧饭烧水。

    大院里一座大厅堂里还停放着八十多具尸体,时值早春,天气犹寒,尸体停放一段时间没太大问题,当然,这也是厉家旁支寻找马木匠前来的原因——厉家买光了方圆附近棺材铺的六十多副棺材,需要现场打制二十多副。

    二十多具棺材,哪怕是手艺再熟练、动作再快的木匠也要忙两三个月,还不能保证做工品质和油漆干燥——棺材是给死人安身的居所,讲究的人家对棺材的质量要求很高。

    但马木匠是谁?这正是他行走江湖能得到那许多的王公大臣、达官贵人、军阀名人的邀请和雇佣的原因,他不仅手艺出神入化,还能占得一个“快”字。二十多副棺材,他十来天就可以做好,还包括雕工和上漆,而且保证漆干。

    木工施工地就在厉府大院里,成日在大院里和那许多尸体为邻,老实说,秦绍椿有时头皮也会发麻,好在马木匠只让秦绍椿白天干活,不过是伐木锯料刨光,做些边角活。而白天马木匠基本不做事,大多数时间抱着高占魁逗那小家伙玩。

    但到了晚上,马木匠就会准备好家伙事,独自开工。不过,他会等秦绍椿睡着了,再到施工院里去。

    秦绍椿有些时候会装睡,但他绝不会跟过去看。因为他知道,师傅单独干活时是不许人看的,哪怕是他的徒弟也不行,外人看了,师傅的活就没法干下去了,因为再也干不好了。

    一连多天,师徒二人彼此协作,一切顺利。但这天晚上,出事了。

    第6章

    这天晚上,马木匠同样抽着旱烟,候着小家伙和秦绍椿先后睡着,然后带着家伙事到施工院里去了。

    睡梦中,秦绍椿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师傅回来了,便起身去开门,可开了门,却压根没人,秦绍椿迷迷糊糊的,想来是风声罢了,便上床继续去睡。可一上床,敲门声又响了,他再去开门,同样没人。这时候,秦绍椿完全清醒了,蓦地想到了停在厉家大院里那些尸体,身上一阵鸡皮疙瘩。

    他赶紧关门,然后从自己的家伙斗子里掏出师傅授给他的斧头,上面可是开了印的——旧时会鲁班术的木匠,会用一种奇异的咒文在斧头、墨斗、伍尺等木匠工具上雕刻祖师爷鲁班传下的一种法印,俗称“祖师印”。

    据说这种工具便有了辟邪破煞的威力,至少也能给木匠一种心理安慰。反正旧时那些大木匠背着这些家伙事走南闯北,走夜路,过万人坑、乱葬岗都不怕。

    门第三次响了,秦绍椿一横心,手持斧头大步上前开了门,这次他可是看清了,敲门的果然不是人——而是一只黑狗!

    当时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加上这又是只黑狗,而且秦绍椿迷迷糊糊的也没注意脚下。现在发现是只狗,秦绍椿绷紧的神经松了下来,料来这只狗大概在门口掏什么东西碰到了门而已。

    但奇怪的是,那只黑狗一动不动地盯着秦绍椿,然后立即朝夜里跑去,跑了几步,又停下望着秦绍椿。黑夜里虽然看不见它的身影,但它绿幽幽的眼珠秦绍椿是看得见的,它嘴里还发出一种焦躁的哼声。

    秦绍椿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是要秦绍椿跟着它,它要带秦他去个地方!

    秦绍椿一望这黑的几乎看不见任何事物的夜空,头皮又开始发麻了,他才刚刚二十岁,入木匠这一行也不过才两三年,胆子还没那么大。

    但此时他的脑袋是清醒的,这黑狗深更半夜来敲门找到自己,还要带自己去个地方,这畜生如此通灵性,估计它的确是有重要事要让自己知道……想到这里,秦绍椿壮了壮胆子,回屋提了盏煤油灯,握着斧头便跟着黑狗走向黑夜。

    那黑狗带着秦绍椿在厉家几重大院里穿来穿去,时不时回头望望秦绍椿,生怕他跟丢。却在跟着黑狗穿过一重大院时,秦绍椿蓦地听到一道墙壁后声音嘈杂,似乎有锯木头、搬卸重物的声音。

    秦绍椿知道这时候师傅还在施工大院里忙活,但眼下他跟着这黑狗在厉家府院里穿来绕去,再加上天黑看不清路,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了。

    眼下,这些入耳的声音听来像是有人在干木工活,秦绍椿是木匠,他仔细一听,就知道这些声音绝对不是一个木匠能制造出来的,至少也是十来二十人同时忙活的景象。

    秦绍椿脑子一转,心想难道这厉家人还同时请了其他十来个木匠到这里干活?师傅这时候的确也在忙活,但他只有一个人,即便师傅施展些什么术法,也绝对闹不出这般大的动静,墙壁后声音嘈杂,虽然并没有人说话声,但秦绍椿毫不怀疑墙后的院里至少有十多个人在同时开工。

    秦绍椿作为木匠的好奇心此时大盛,他想搞清楚厉家人还有其他什么木工活要干,而且非要招十来二十个木匠同时干,关键是,还要如此深更半夜地开工!

    当下,他也不管还在前方等着他的黑狗,立即循着声音,走向那墙壁后的院子。那黑狗见秦绍椿离开了,在一边焦躁地“汪汪”直叫。

    离声源越来越近,秦绍椿蓦地打了一个寒颤,只觉这附近的院里更加阴冷,前面的墙壁上有一道小门,墙后灯光晃晃,声音就是从那院子里传来的。

    秦绍椿走上前就要推门,却连连打了多个喷嚏,只觉这里阴冷更甚,伸手就要推门时,脚下却被一样东西给勾住了,让他动弹不了。

    他举灯一看,那只黑狗正咬着他的裤脚,拼命地把他朝后拉!

    秦绍椿大惊,莫非眼前的院里有什么危险的物事,而这黑狗得知了,是故它来拉着自己避开躲远些?

    但此时的秦绍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好奇心驱使他毫不犹豫的撵走黑狗,走上前去推门。毕竟来都来了,不看清楚里面那些木匠到底在忙活什么,他是睡不着觉的。

    只不过,推门后所看到的景象,让他更加睡不着觉。

    推开门,他才发现,这院子其实就是他和师傅干活的地方,只不过,他开始东穿西绕的,绕了一个大圈子从这院子的小门里进来了!他想立即走人,毕竟师傅在这里干活,而师傅干活是不许外人看的。但他却迈不动脚步了——

    院子里,二十多个汉子拉锯子的拉锯子,刨板材的刨板材,劈木头的劈木头,敲钉子的敲钉子,忙的不亦乐乎!但看看那些汉子,却都穿着同样的一身白衣!

    再细细一看,这些汉子尽数闭着眼睛!

    秦绍椿背上猛地一阵大汗,浑身鸡皮疙瘩陡起,他看清楚了,那些白衣可都是死人殓衣啊!

    秦绍椿瞬间反应过来,这些“人”哪里是什么木匠!难怪他们在这里干活却没一人说话!

    这景象,直让秦绍椿觉得自己来到了阴曹地府,他想转身就逃,却又下意识地想到了师傅,这些死人如果是鬼的话,那么自己的师傅在哪里?是不是被这些鬼给害了?

    “师傅!”秦绍椿一声高喝,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那些紧闭双眼、埋头干活、一声不吭的死人,哪有马木匠的身影?

    “嗖嗖嗖!”

    就在秦绍椿一声喊出后,那二十多个埋头干活的汉子同时抬头,望向秦绍椿!

    睁开眼了!

    原本紧闭双眼的二十多个“人”纷纷睁开了眼睛,只是那眼睛里只有眼白,没有眼珠!

    霎时,秦绍椿只觉时空中好似有四十多道入肉的利刺向自己飞来,扎的自己浑身生疼,一股沁入脊髓的阴冷让他连连打寒颤,甚而站立不稳。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握紧了手里的斧头,如果这些“鬼”要袭击自己,他会立即迎战,毕竟师傅还在这里,他要救师傅!

    但是,让他意想不到事情发生了,那二十多个“人”只不过睁开眼望了一眼秦绍椿,然后就像棉花一样,瞬即瘫软下去,“咚咚咚”尽数倒在了原地!好似一群机器人,骤然失去能量供给而瘫倒一般。

    “****的,你来这里做啥子,你闯了大祸晓不晓得!”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把目瞪口呆的秦绍椿从万般惊恐中震醒,就见马木匠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握着旱烟袋在秦绍椿额头上狠狠敲了两个爆栗。

    “师傅!”秦绍椿揉了揉眼睛,又望了望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生怕那些尸体又站了起来,“这是哪门一回事?我生怕你有危险,所以——”

    “老子干活不准人看,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晓得我这个规矩?!”马木匠简直是气急败坏了,七十来岁的人了还能跳起来吼人。

    “这、这个……说来也是太巧了!师傅,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啊!”秦绍椿当然知道师父的规矩,也知道坏了师傅的规矩后果如何,他急的眼泪直流,“咚”一声便在师傅面前跪了下来。

    秦绍椿知道外人看了师傅施工,师傅的活便再也不能干下去了。但这一次,他压根想不到,还有更可怕的后果。

    秦绍椿将自己被黑狗吵醒、再由它带路,然后被嘈杂的木工声吸引、鬼使神差地就到了这里来的前因后果向马木匠说了,听得马木匠一阵长吁短叹。

    “算了算了,这也怪不得你,是命,是命啊!”马木匠狠狠吸了一口旱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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