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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头再说荣府,迎春因为凤姐协理宁府,便接手操劳荣府家务,有些奴才仗着几辈子根基,或是仗着主子得势,便不把两位小姐放在眼里,乘着凤姐不在,阖府男主子又去了宁府坐阵,他们便阳奉阴违,乘机作乱,暗地里偷奸耍滑不说,竟然还吃酒赌起钱来,其中就有迎春奶娘奶兄。

    迎春探春虽然颇有才干,弱在到底是闺阁女儿面嫩,那敌得过那些脸厚成精的歪掰奴才。特别迎春,心思又重,一贯受人漠视,这一向受凤姐提携,异军突起,受人尊崇,正在春风得意,忽然被她奶娘奶兄打了脸面,迎春只觉得丢脸,一股傲气顿时减了三分。

    探春有心替迎春掩饰,并不惩罚迎春奶娘,只悄悄呵斥一顿放她们去了。

    这一来别人就有了说法,特别是邢夫人几个陪房,仗着迎春是大房小姐,而大房夫人又爱听他们挑唆,觉得迎春理事正好拿捏,私以为比别人更得脸些,见机行些仗势压人勾当,只是迎春屡屡秉公办事,与探春双剑合璧,你攻我守,言语弹压,使他们不敢随便生事。这会子见迎春探春对她自己嬷嬷母子网开一面,一样犯错自己等被当面责罚,他们只被暗地呵斥几句了事,顿觉脸上无光,屡屡挑唆邢夫人为难迎春,私下里又拿迎春的生身娘亲嚼舌,说些什么丫头爬床之类,迎春听到这些混账闲话,又急又累,又因起早摸黑感染了风寒,立时就病倒了。

    凤姐原本仗着迎春打头,探春帮办,她一心只在宁府威威赫赫,回家又有贾琏小意儿温存,日子过的春风惬意,这下子迎春一病,凤姐不但少了帮手,还要照料病人,一下子忙乱起来,好在她经验十足,应付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凤姐自平儿处得知迎春起病缘故,唯有叹息,又无时间探视迎春,因怕迎春胡思乱想,自己一番努力白费了,只好让平儿传话:“嫂子知道你的委屈,可是中间碍着姑娘名声不说,还碍着大太太在内,投鼠忌器,只好放过他们,以后再做图谋。这一次就揭过去了。姑娘好好约束奶娘奶兄,严正警告,就说我说了,再不悔改,定不饶恕,惹恼了,管是谁,统统打发铁网山去看林子去。”

    迎春听了这话,知道哥嫂并未如继母一般厌弃自己,心头立时温暖如春,觉得自己忒对不起凤姐一番情意了,把那自怨自艾之心统统丢掉。一心养病,她身体底子又好,又有探春惜春黛玉日日劝慰陪伴,不久便康复,更加尽心帮扶凤姐打理荣府家务,性格果敢又曾几分,言辞机锋更胜从前。

    凤姐风车似的来回照应两府,一切事物打理的井井有条,阖府女眷无不称赞。

    转眼就到了伴宿之夕,亲朋好友,骨肉至亲,高朋满座,齐齐一堂。事先,凤姐已然入内问过尤氏,尤氏笑曰:“送佛送到西,妹妹有始有终罢,总归我令你的情就是。”把一切事物据推给凤姐办理,自己已然称病不出。一切事物但凭凤姐打理。

    凤姐带着一般妯娌周旋应酬与个贵妇亲眷之间,仪态端庄,落落大方,言语风趣,礼仪周全。被身后一干别手蹩脚,言语木讷妯娌一陪衬,更加彰显得凤姐浑似那万马军中一上将,任意驰骋,一人定乾坤。又似那崇山峻岭迎客松,清俊高雅,一枝独秀。

    凤姐这里总管全局,发号施令,指挥若定,豪情挥洒。任何华美辞藻也难以把凤姐此刻的清俊典雅尽数概括。

    凤姐傲然回首,再看那唯唯诺诺,缩在角落里的尤氏姐妹,就似那尘埃一蝼蚁,心中耻笑畅快,今番敢与我争锋否?

    翌日,出殡之日,那送葬的队伍非浩浩荡荡这句,不能形容,那送行的官客也不知道有几多,路上的路祭彩棚也不知道有多少,那些奔走观看的百姓也是举不胜数。

    宾客中级别最高应是北静王了,出殡路上,宝玉也因此结识了北静王,两个美男子惺惺相惜,北静王一高兴,甚至把御赐之念珠送给了宝玉,宝玉爱如珍宝。

    却说可卿灵柩抵达铁槛寺,再设香坛,重做道场,安防可卿灵柩与偏殿。

    鉴于静虚这个贼尼龌龊不堪,凤姐摈弃了馒头庵,转而寄住在另一家小庵净水庵里,并与净水庵主持尼姑静水师太达成协议,以后自己供奉菩萨就定在这庵堂了,静水师太自是欢喜无限,当即与凤姐笑道:“我会日日替奶奶诵经祈祷,保佑奶奶早得哥儿,子嗣延绵。”

    凤姐闻言大喜,与静水倾心交谈,当即施了一百二十两香油银子,让他日日替自己在观音面前供奉,想起从前,又叫静水替自己做三日血盆道场,念三日洗孽经,静水茫茫答应不迭。自此,凤姐避开了静虚这个老贼尼,秦钟也因此避开了智能儿。

    这真是一点善年,活命三条,在凤姐虽然算不得功德无量,却也自此半夜敲门心不惊了。

    更大的好处是这静水师太不必静虚老尼,她喜爱劝人向善,讲究因果,这与凤姐如今的心思不谋而合,凤姐日后与她结成莫逆,这却是后话不提。

    凤姐在净水庵贵宾房里歇息一夜,翌日早起,见可卿丧仪大事具都安排妥当,剩下无甚紧要之事,凤姐带着宝玉秦钟返回,临行去接宝珠一起回家,不料宝珠执意不回宁府,愿为可卿守孝作伴。凤姐心绪复杂,也不强她,知会贾珍自去料理,凤姐自带着宝玉秦钟二人回城不提。

    宝玉兴冲冲把北静王的念珠送给林妹妹:“好些人问我要,我都没给,专门留给妹妹的。”

    岂料却被黛玉一番讥笑摔了念珠,宝玉落个当场没脸。好在他喜欢做黛玉的出气筒,越骂他倒越欢喜,只要黛玉别不理他就好了。这番被黛玉打脸摔了东西,他也不过尴尬那么一瞬间,又笑嘻嘻了。

    五月初,凤姐正在楼上挑选轻薄的丝绸,预备给全家老小缝制换季的衣衫,林府管家林忠送来林如海信笺。

    原来,林如海已经于四月底抵京。

    只因林如海这一番是奉调进京,所以必要先公后私,也就没惊动贾府中人,先要去了吏部交割。一时半刻不能来贾府拜会云云。

    其实林如海并非只是要去吏部,更重要的是因为,林如海这一番外放,明面是为了帮助圣上清理江南盐务,其实暗地肩负了肃清江南官场的密令,因而他吏部交割完毕,还要进宫面圣,这才是林如海延迟拜会贾府得真真原因所在。

    黛玉接到家书,知父抵京,满心欢喜,把那信件看了又看,读了又读,生恐一字遗漏,不能领会信中全意。却说贾母得信,忧心顿起。因为林如海以安定下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接黛玉回家去了,贾母实在舍不得黛玉离开自己。

    这一日,林如海也忙完了公务,匆匆回家换过衣衫,赶着过府来拜会老岳母请安问好。

    林如海这边刚进府来见贾母,早有宝玉房里的晴雯得了消息,因为她一贯与黛玉房里的紫鹃交好,自己一时走不开,暗使了房里小丫头春燕来报紫鹃,春燕一向得晴雯紫鹃两个照顾,忙不迭飞跑来给黛玉房里报信,黛玉正在房里由紫鹃雪雁帮着打扮,预备去贾母跟前问安。忽闻爹爹降临,一时又惊又喜,笑盈盈的落了泪。一把拉着来报信的春燕:“当真吗?你是亲眼所见,还是听人说的呢?”

    春燕顿时羞赫讪笑道:“我倒没看见,我是听晴雯姐姐嚷嚷,苏州的姑老爷到了,差我来报信的,我一想啊,这苏州姑老爷,除了姑娘父亲还有谁呢,我一高兴就跑来了,也没问清楚,也没顾上去瞧一瞧,可是,我能断定,必是姑娘的父亲无疑了。”

    黛玉点点头,泪珠儿簌簌滑落,眼里却是笑意盈盈:“谢谢春燕,紫鹃。”

    紫鹃忙着过来搀扶黛玉,黛玉一路急行,紫鹃竟然有些跟不上。

    紫鹃不由拉拉黛玉道:“姑娘,不用这么着急,既是林老爷来了,不见姑娘定不会离开。”

    黛玉闻言顿一顿,遂放慢脚步,回头对着紫鹃把头儿一点,笑一笑:“嗯,你说的也是。”

    主仆两个强压兴奋,款款行来,正遇上也来给黛玉报信的鹦鹉,见了春燕笑谑道:“就你个小蹄子嘴尖腿长,这不是拦了我的财路,夺了我的口食吗,我可是老太太的正经信差呢!”

    春燕嘴巴翘的老高:“哼,我难道就是那眼浅只认得钱的,我是真心为林姑娘高兴,姐姐可别冤枉人呢。”

    黛玉抿嘴一笑,把紫鹃衣衫儿轻轻拉一拉,紫鹃便笑道:“嗳哟,这回鹦鹉可真的冤枉春燕了,因为我们姑娘出来得急,春燕一路辛苦,水却也没喝上一口呢,不过姐姐放心,少时我会把姐姐的赏赐送你房里去。”

    鹦鹉忙着上前搀扶黛玉,把紫鹃瞅一眼:“哼,我们就是那为钱为利的,就你是忠心耿耿的,怎么,林姑娘是你一个人的,不许我们喜欢林姑娘,还是怎么呢。”

    黛玉微笑看他们斗嘴,心里惦着父亲,因笑道:“知道姐姐们的厚谊,这会儿还有事情,容后慢慢报答姐姐们。”

    鹦鹉一顿足嗔道:“奥呀,正是倒忘了,都是紫鹃,姑娘快走,别叫老太太等急了。”

    等黛玉赶到贾母房里,并未见到父亲,脸上不免露了一丝失望。

    凤姐早等在门口,一见黛玉忙拉着手送到贾母身边,边走边劝慰:“妹妹莫急,姑父不好在内宅久待,刚刚由大老爷二老爷,还有你琏二哥,宝玉们陪着进来看了老太太,这会儿都陪着去书房说话去了。一会儿就要吃席,那时候只隔着一张屏风,妹妹就可以看见姑父了。”

    贾母把黛玉紧紧搂在怀里,潸然泪下,似乎怕那黛玉一时飞去,自此摸不着了。

    却说林如海这番来此,一为多年不见,特来拜会岳母大舅哥们,二来,他来与贾母商议要接黛玉回家去住。只是贾母见了女婿,便想起了女儿贾敏不幸早逝,不然今日还不得夫妻双双来拜自己,一是心痛难忍,立时哭了一场,大家一起劝住了,噎得林如海要接黛玉回家之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得随贾政等到书房一叙。

    且说林如海到了贾政书房,郎舅们话些离后别情,遥想当年林如海披红挂彩,骏马高骑游御街,闺中贾敏得贤婿,倚门偷看暗羞涩。

    谁知今日再会,物是人非,妹妹已经作古。郎舅双方,一边缅怀爱妻,一边悼念亡妹,双方唏嘘不已,各自红了眼圈,还是贾琏宝玉一边劝住了。

    林如海便对大家谈起自己这些年江南官场经历,风俗民情,人文地理,名刹古寺。贾政虽然平日不苟言谈,动辄辱骂宝玉贾环,却也颇有才子豪情,就是贾赦,对那人杰地灵,山川秀美的江南,也颇有兴趣,郎舅们相谈甚欢。

    却说贾政想着林如海久居江南,因问起林如海起居之事,林如海乘机告知,自己在京城已经置下了宅邸,现已整修完毕,此番就要接女儿回家居住。

    此话一出,贾家在场几人立时沉默,宝玉闻言心如刀铰,只当着贾政不敢言语。

    贾政片刻才说:“这本是人之常情,应当应分,只是这些年家母跟外甥女儿朝夕相伴,祖孙情深,比之几个嫡亲孙女儿还要疼爱三分,咋说分离,恐一时难以承受。”

    贾政所说这些情形,黛玉信中都有提到,对黛玉在贾府的情况,林如海不说了如指掌,却也知情。

    黛玉当日入贾府,固然因为贾母派人去接,也因当初贾敏弃世之时,拉着自己珠泪滚滚,央求自己一日再娶,就将女儿送回娘家投靠外祖母,免受继母磋磨。

    林如海年轻之时,也是风流才子,但凡才子,必定多情,他也是纵情过花海之人,后娶贾敏,夫妻情深,方才收心。贾敏体弱,婚后多年方才坐胎生下黛玉,夫妻爱如掌珠,当年妻子一去,林如海顿觉了无生趣,送女上京一为了却妻儿遗愿,自己未必没有托孤之心。

    因而,当年与贾母的通信,也隐约有托付之意。这也是林如海刚刚与贾母当面难以张口的原因之一,林如海乃是个至诚君子,觉得自己这番要接黛玉,似有反悔契约之嫌,虽然当初自己并没有明言,可是他自己确有想过,倘若自己必死,定要留下遗书,将黛玉与家财尽数托付岳母家。

    这事儿说来也是可笑,很难想象,面对贾母如此优柔的林如海,在江南官场却是所向披靡,巧妙躲过政敌与盐枭暗算明算无数次,最终将盐枭剿灭,撕破江南贪墨网,替圣上追回八成盐税,丰盈了皇上内库,使圣上不至于跟臣子借口粮。

    林如海这一番回敬,说是翰林院掌院,其实就是皇上智囊团,老皇帝当政多年已经萌生倦怠之心,这次已经向林如海露了禅位口风。这次圣上在证据确凿,行将收网捕鱼之时,调离林如海进京,也是保护老臣的意思。否则,像林如海这种对盐枭贪官下了狠手的官员,倘若继续留任江南,一日朝局动荡,就有人趁机下黑手,圣上倘若一时不明,林如海很可能被人群起攻之,落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这一番凶险利害关系,林如海自不会言说,每对人提起,只说是圣上顾念老臣,因而招他回京荣养,做个闲差学士。

    一时林如海看见宝玉生的人才俊美,想起自己曾经又把黛玉许他的意思,不免考察他一番对联作诗,宝玉于此方面很有心得,随机应变,林如海稍稍释怀,觉得孺子可教,又问起宝玉如今师从何人,下过场没有。贾政说在家塾就读,文墨不通岂敢下场丢人现眼。

    贾儒之人,林如海知道,虽然有些才学,却是不知变通,一味只知死读书,迂腐不堪,不免多看了宝玉几眼,觉得如此灵慧之人放在家塾厮混,实在是浪费了,只因这是贾府之事,自己不好上赶着插手,也就不再言语了。

    贾琏久在官场往来,最善于察言观色,见林如海似有话说,便一笑言道:“姑父大人觉得宝兄弟倘若走仕途之道,可通否?换句话说,他再学几年能搏个功名呢?”

    林如海顿一顿:“恕我直言,家塾上学,若只是陶冶性情则无不可,若要一跃龙门确实不易。”

    贾政皱眉:“也曾请过几任师傅,无奈都因为竖子顽劣,被他们辞馆而去,一时没有好的馆师,只好让他暂时混着。”

    林如海闻言把贾赦看了一眼:“记得大舅兄是一等世袭将军,应该有一名荫生名额就读国子监,二舅兄因何不送他去就学,而任其在家塾厮混。”

    贾赦当即不好言语,贾政笑道:“妹夫有所不知,只因贾琮侄儿也到了年岁,名额就只一个,不好厚此薄彼。”

    贾琏得了凤姐嘱咐,忙一旁帮腔:“要说师父,其实那国子监的师傅也未必比得上姑父才能,姑父若不嫌累,就指点宝兄弟一二,也够他对付科考了。”

    但凡世人,没人不喜欢被人恭维,清高如林如海也是一般,闻言一笑:“指点也不难,只是我有官职在身,时间有限,贤侄若真想国子监就学,也倒不难,我膝下无子,名下恩荫即可让与贤侄子,他若有心,来我府里请教也是无碍。”

    贾政闻言大喜,纳头就拜:“如此多谢妹婿了。”林如海慌忙起身还礼不迭:“二舅兄客气。”

    贾政忙叫宝玉上前给林如海磕头拜谢:“畜生,还不快些磕头谢过你林姑父,这可是天大的恩惠,再生的父母!”

    宝玉听他们谈起自己读书之事已经浑身不自在,这会子被贾政一喝,下的一激灵,哪敢不从,忙着上前来拜谢不迭。

    贾赦见他们说的热烈,也来凑趣:“琮儿也一起搭伴,未知可否?”

    贾琏差点嗤笑出声,这贾琮的文墨可是半罐子也没有呢。

    林如海问道:“不知琮儿贤侄学到哪里?”

    贾赦顿时张口结舌,十分尴尬,忽沉脸一瞪贾琏:“姑父问你话呢,因何不答。”

    贾琏哪里知道,还是宝玉回说:“环儿琮儿兰儿都已经开篇学习诗经。”

    大家都知道,蒙童先学三字经百家姓,学诗经才是正经起步。

    贾赦顿时尴尬不已。贾政忙着岔开话题:“未知宝玉何时可去就读?此时不中不晌,恐难办理。”

    林如海笑道:“这也不难,就我,圣上也要我一月里去讲学几次,也算得是自己人了,待我得空去说,随时附学,想是不难。”

    贾政又是一番道谢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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