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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寻常人,可能也就在春运的时候, 才能无比真实的感受到什么是几万人。
从上地铁起, 到车站前的安检, 几乎连脚都塞不进去。
到处都是汗臭味和呼吸声,让人颇有种求生逃跑的冲动。
但是此刻,虞璁和几位将领站在高台上, 看着一列列的骑兵步兵接连跟随号令前往演练场,心里的感情非常复杂。
本身这个时代地价不贵, 演武场也特意选了这种可以容纳几万人的大地方, 当无数的队列纷纷到位时,台下只见人头攒动。
他视力极好, 看得见其中无数人穿着破衣烂袄, 还看得见他们浑身脏垢,怕是许久都没有洗过澡了。
明代的士兵条件之差, 地位之低, 简直超出想象。
几个大臣已经浑身都跟进了跳蚤似的,就盼着皇上少生些事端来。
这禁卫军虚报空饷的事情, 还有肉眼都能看出来的凋败残破, 那每一桩都够自己全家砍十个脑袋的。
可是人在官场, 当真是身不由己啊。
“实际有多少人?”皇上淡淡开口道。
“七万八千余。”李尚书如实道。
这个时候还想瞒,根本瞒不住了。
“饷银实际耗费多少?”
几个大臣又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开这个口。
“每年总支军费, 约两百三十万两。京畿卫军每人每年十五两, 每年支出八十五万两以上。”
李世勋知道, 皇上明慧至此,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一句话说完,直接撩袍跪下,不敢再出半声。
其他几个都督见李尚书都跪了,忙跪下来跟着告罪。
那些士兵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麻木的跟随着号令,继续集结整合。
年轻的帝王沉默了许久,任由他们跪着。
陆炳站在他的身侧,也一言不发。
其实这些事情,都是可以连起来的。
明朝的军队制度,是世兵卫所制。
当年太/祖爷爷在位的时候,官军有一百二十万人有余。
按照老祖宗的设想,他们不仅可以免除各种差役,还能闲时屯田耕种。
在当时那个大环境里,这样的军事集团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没有任何的压力。
坏就坏在自己那一串串兔子般能生的亲戚里。
他们肆意的搜刮田产,以至于普通百姓都无田可种。
有的藩王哪怕人被拘在府里,手也能伸到湖广两省,肆意的吞并大量的良田。
在这种实际情况下,屯田制名存实亡。
那些原本应该去耕种的士兵,如今跟奴仆一样任由高层使唤劳役,待遇之惨不亚于奴隶。
如今最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逃兵。
现在鞑靼还没有进攻,全国就已经有几十万的逃兵,看管他们的军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等着人跑了去贪了他们的饷银。
唐朝崇文尚武,只有前六等的富人才有资格参军,这挂钩的就是荣誉制度。
元朝时不仅供应米粮,政府还承担马匹、兵器等开支,赋役方面一度厚待减免,这挂钩的是生活补贴。
明朝和唐朝一样,到最后都毁在了激烈的土地兼并里。
这意味着不但要改好土地制度,解决藩王之乱,还要待这些都基本平定以后,再研究怎么改这个军队的待遇和各方面问题。
眼下其他的军队他有心无力,但至少京城的禁卫军,要握紧在手里。
如果有声望系统的话,现在的藩王因为都在忙着肆意搜刮金银财宝,对他的好感暂时在尊敬及以上。
可朝廷里的无数文官,可能对自己已经降低到中立甚至仇恨了。
眼下第一重要的事情,不是提防藩王们的异心,而是朝中的叛逆。
当初他拜托杨一清和王守仁帮自己研究赋役的减免,可这事一拖就拖到了如今六月。
不是杨王两位大人无才无能,虞璁自己心里明白,若是赋役减免了,朝廷里的那些大人还从何处贪墨?
一条鞭制度起码还有役银,还可以有东西染指。可是徭役一除,就减少了隐形收入,还可能增加政府开支。
哪怕他们能想出更好的法子,这满朝的文官也未必会同意。
还多亏了王阳明这个定心丸稳稳呆在朝中,起码信仰心学的那批官僚会跟着王老头子走。
李尚书和其他几人跪的腿都麻了,还是大气不敢出。
虞璁叹了口气,慢慢道:“起来吧。”
这些事情,怪不得你们。
明王朝的腐烂,是由里而外的。
李尚书原本连株连一族的可能都想到了,见皇上吩咐自己起来,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难道——陛下没有看出来,这其中的蹊跷么?
如今正是六月,阳光明媚惠风和畅,但虞璁的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眼瞅着所有人都已经到位,台下略有些骚动,一旁的传令官忙连鸣五声大鼓,示意他们都安静下来。
虞璁接过鹤奴的喇叭,递给了李尚书,示意他出面介绍自己。
下头张望着高台的士兵们见有个大官走上前了,都十分好奇。
“今,皇恩浩荡,御驾亲临,”李尚书其实心里还慌得很,还是深吸一口气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皇上?
真的皇上吗?
皇上来了?!
几万人如多米诺骨牌般纷纷跪下,人群中翻滚出一道波浪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万人跟着高呼,哪里看得清皇上在什么地方。
他们当中甚至有人,这一刻连蹿上台杀了这狗皇帝的心都有。
虞璁看着几乎四五个操场般大的演武场里几万人声势浩大,定了定心神,也上前几步,拿过了李尚书的喇叭,高声吼道:“起!”
“谢皇上!”人们又纷纷站了起来,再度翻滚出好几道波浪。
“朕今天过来,”虞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声嘶吼道:“是为了给你们——”
“发!钱!”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就连李尚书也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虞璁心里清楚,跟这些没受过教育的军户讲什么国家兴亡,讲什么军国大义,那都他妈是扯淡。
普通人就认一个字——钱!
这两三句吼完,虞璁就觉得自己胸闷气短,脑仁胀痛。
这想有气势的吼点东西,还得肺活量好才行。
他直接示意一个还懵着的都督走过来,继续替自己吼。
“皇上说——今天要开仓放银——每!人!十!两!”
都督自知死罪已免,哪里还不敢抖擞精神,就差把肺都吼出来了。
话音未落,操场中立马陷入一阵沸腾中。
刚才还窃窃私语着要杀了狗皇帝的许多人,这一刻高兴的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说是年饷十五两,真正一层层盘剥之后能落在自己手里的,能有五两都不错了。
如今是御驾亲临,说了要当场给银子,还有谁敢偷拿东西!
大鼓又砰砰砰响了五声,人群立马就安静下来,前所未有的守规矩。
“陛下还说——现在就派人去开仓取银——你们都等半个时辰!”都督吼得脸都涨红了:“在此期间,如有——含冤者——自行来台前诉状!”
“一!个!个!来!”
这时候开始高呼青天大老爷之类乱七八糟的都有了。
虞璁掏出自己的钥匙,交给了陆斌,眼神坚定道:“你去银库,取八十万两白银来,所有人手找赵大人再要一批,速去速回。”
锦衣卫们候在皇帝身后,已经是全然的防备状态。
陆炳借了钥匙,略有些不放心的看着他道:“稳妥么?”
“怕什么。”虞璁笑道:“谁敢对我不轨,下头这几万人第一个上来撕了他。”
陆炳匆匆点头,要了匹快马,当即绝尘而去。
已经有几个胆大的,陆续走到了高台下,略有些茫然的不知道该干什么。
“鹤奴,你把第一个领上来。”
虞璁扭头看向那几个都督:“你,继续帮我喊话,你还有这两个,去维持秩序。”
那几个原本都以为自己会被皇上抄家问斩,哪想得到能逃过这一劫,当即忙不迭的应了,匆匆赶了过去。
这军队之中,必然有些为威作福的头子,如今要拉个来上铡刀,才能进一步的树立威信。
发钱也好,杀人也好,虞璁的目的很简单。
他要让这几万人明白,自己是为谁卖命的。
什么尚书都督,那都只是天子的代表,真正能够给他们钱给他们肉吃的,永远都是朝廷,是自己。
只要这一点可以稳固,回头折入紫禁城,他根本不需。
前有已经全面提升待遇和规模的锦衣卫,后有开始发力和表忠心的禁卫军,几个文官自己还是有胆气去收拾干净的。
鹤奴领了那个五大三粗的千户来,示意他站在几尺外说事情。
那千户一瞅见虞璁的金丝龙袍,当即噗通的跪在地上,心想戏文里编的那些还真是这样,忙不迭胡乱道:“皇上万岁!”
“说吧,有什么冤情。”虞璁不紧不慢道:“讲慢点。”
原来是军中有位统领,不仅贪污饷银,将他们一年所得都尽数夺走,还动辄大骂侮辱,甚至让他们舔干净自己靴子上的尘土。
这话一讲,几个高官脸色都变了。
他们完全猜不到皇上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不敢拦。
毕竟几十个锦衣卫就站在他们身后,每个人的绣春刀都雪亮无比。
谁敢惹皇上动怒,搞不好脑袋说飞就飞。
“好,那个统领叫什么?”
那大汉慌忙抬起头来,高声道:“汤毛!”
负责喊话的宋都督早就满背冷汗,此刻得了皇上的指示,只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高吼道:“汤统领——为害下属——贪赃枉法——是——还是不是!”
台下一片轰动,齐声高呼道:“是!是!是!”
人群中有个人陡然面色惨白,还没等皇上下令,就被左右的人齐齐钳制住,直接给推到了台下。
那统领一见到龙袍加身的皇上,哪里还说的出话,早就屎尿屁起下,哆嗦快抽过去。
虞璁坐在楠木椅上,慢条斯理道:“把铡刀推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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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铡刀了,就算皇上现在要个永动机,他们也会想着法子先推过来个什么玩意儿再说。
不知道人群中谁开始起哄,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加入:“杀头——杀头!”
那个统领终于缓过神来,在这一刻哆哆嗦嗦痛哭流涕,却又无法逃脱几个壮汉的钳制,脑袋直接就按在了铡刀之下。
虞璁不紧不慢的看着为之欢呼的人群,淡淡道:“斩。”
下一秒寒芒一闪,一颗人头直接滚落了下来。
一旁行刑的官员吓得手直抖,却还是提起了那颗人头,把他扔向了千万的人群中。
你们要的,无非就是钱和痛快。
我都给你们。
旁边的都督胆战心惊的看着皇上面不改色的模样,再度扬起了喇叭,卖力嘶吼道:“忠君忠义,有钱有盼头!”
这话是鹤奴悄悄塞了纸条给他的。
皇上想了许久的口号,什么都没这一句到位。
果然,那些人一路在那人头上吐着唾沫,泄愤般踹了好几脚,一边跟着高吼道:“忠君忠义!有钱有盼头!”
很好。
虞璁微微一笑,继续道:“再审。”
在这一刻,所有的贪官污吏几乎是用所有的心思盼望着发钱的陆大人赶紧回来。
他在路上每磨蹭耽搁一刻,就有一个为威作福的狗官人头落地。
五个臭名远扬的官吏将领斩完人头的时候,人群的情绪已经高涨到了极点。
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皇上会御驾亲临,还亲自来主持正义。
有皇上在,还谁都可以过来告状,哪个狗东西敢贪他们的一分钱!
终于,远处黄尘席卷,那陆炳的车马长队终于姗姗来迟,明显还有新调来的一批锦衣卫和主簿,一起过来开箱放银。
这里面,装着白银整整八十万两。
虞璁刻意让高台上留出一大块地方,让台下的人们能看见一箱箱真实的银两被搬了上去。
李尚书和其他几人早已安排好了发放方式,示意三大营的分级头头,过来搬走一箱箱的白银。
人们也只有在发钱的时候,才会如此狂喜的遵守规矩。
兵营里办事的效率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搬八十万两白银花了接近一个时辰,可散掉这些钱只需要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功夫。
这时候终于有人斗胆端了热茶来,虞璁也并没有任何惧意,直接把这碗茶喝了。
他看着人们热火朝天分钱的功夫,开始想新的问题。
自己这一次的动静,绝对会闹得满城皆知。
恐怕今天一回宫里,各种折子就纷纷递上来了。
文官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没有让陆炳隐藏行踪,连开仓取银之事也没有瞒着任何人。
这样一来,朝中激烈的反对声自然又会迭起。
因为这些文官,他妈的就是看不惯自己有任何大动静。
腐儒这种东西,从宋朝就开始有,烂的比脓疮还要恶心。
杨一清和王守仁之所以不用做任何思想工作,就默默支持自己的各项改革,恐怕也是看多了朝廷里的肮脏东西。
他们也知道,不改革制度,这国家没法安定繁荣。
不改革体制,清除贪污,这帮狗屁文官就能继续蛀空这个国家。
陆炳显然也想到了一些事情,神情颇为严肃。
待发完钱之后,都督又扯开了嗓门,把口号又喊了一遍。
这一次,所有人都跟突然吃饱了饭一样,捂紧银子开始欢呼着高喊口号。
虞璁在地动山摇的高呼中缓缓起身,站在高台前,对着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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