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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起来,背脊僵直。
钟延光叮嘱道:“暂且不要泄露出去,书斋一切照旧。”
掌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送走了这尊大佛,命也快没了半条。至于那书,哪里还敢再卖?
*
钟延光办完差事,便回了定南侯府,但他回的是前院,他在书房里把禁(注)书翻开读了读。
书的第一页有句言简意赅的介绍:一个女人,和七个男人之间不可言说的事。
钟延光攥紧铁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七个男人?!
怀着复杂的心情,钟延光继续往下看。《今平眉》一共十四回,看完第一回,他就看不下去了,难怪官府要禁,书中名唤平眉的女人,太不检点了!
根本不是什么内宅琐事,而是后宅乌七八糟的风流韵事。
合上书本的那一刻,钟延光是有些生气的,他们夫妻都分房睡了,苏绿檀好端端地看这些玩意做什么?
转念一想,钟延光不禁问自己:难道她是想用在他身上?
要是这样的话……
蓦地面色发红,钟延光揉了揉额角,这样……这样也、也不行!
想到此,钟延光喉咙一紧,苏绿檀那女人,不会已经开始看了吧?
收起书,钟延光急匆匆地往外走,小厮在后面追着问道:“侯爷,您还回来吗?书房门锁不锁?”
钟延光哪里顾得听到这话,脚步生风,没多大功夫就进了二门,直奔荣安堂。
钟延光回来的太突然了,丫鬟措手不及,来不及通禀,就被他示意退下。夏蝉只好默默往内室的窗户边移动,试图提醒苏绿檀。
哪晓得夏蝉刚轻咳一声,钟延光的冷眼就甩过来了,骇得她赶忙低头退回了廊边。
夫人,自求多福啊。
钟延光从明间进去,进了次间,瞧见人不在,便走到了内室的绸布帘外,他挑起帘子一角,往里瞥了一眼。
苏绿檀正靠在罗汉床上,枕着迎枕,翘着二郎腿,左手五个指头上套满了蜜枣,圆不愣登的五个枣儿,一个一个地往嘴里送。明亮的花窗下,照得她肤白如雪,樱桃小口含着褐红的枣儿,娇艳欲滴。
过了一会儿,钟延光听到了翻书声,苏绿檀视线也跟着偏移了一下,他赶紧放下了帘子,往旁边躲了一步。
钟延光想,就这么走进去,可能会吓坏苏绿檀,她又正在吃枣,噎死了可惜,还是提醒提醒她的好。
遂轻手轻脚的后退了几步,钟延光从次间的门口,差不多是跺着脚往内室走,苏绿檀那边窸窸窣窣总算有些动静了。
等到钟延光挑帘进去的时候,苏绿檀正弯腰捡书,手里的枣儿还剩食指上的一个,罗汉床和地上各掉了一个。
看样子还真是吓到了。
钟延光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他跺脚进来,苏绿檀只怕真得噎死!
走到苏绿檀跟前,钟延光问道:“在做什么?蜜枣都掉了一地。”
苏绿檀咬着嘴里那颗蜜枣,吞咽下去才回答说:“看、看书啊。”正看得脸红心跳的时候,钟延光竟然神出鬼没进来了,差点儿没把她的魂儿给吓丢了。
钟延光状似无意问道:“什么书?”
那本书扉页还开着,苏绿檀赶紧单手把书合上,钟延光眼尖,看到里面写的几个字“一个女人,和七个男人……”,很显然,就是《今平眉》。
然而封面却不是《今平眉》的,蓝色的半旧封皮上,写着的两个大字是《论语》!
盯着那书的封面,钟延光不由得瞪圆了眼睛,苏绿檀为了掩人耳目已经给禁(注)书换了封面了?!
这女人的脑瓜子,在这些事上倒是很会讨巧。
苏绿檀瞧见钟延光神色略微有异,镇定下来,把“《论语》”一书放到身后的迎枕旁边,泰然自若道:“下午闲着无事,就捡一本《论语》来读一读。”挑眉一笑,她还自得道:“夫君没想到吧,我也是会看圣贤书的人!是不是很端庄,很贤淑,很合你心意?”
钟延光嘴角一抽,神色淡然道:“那你学到了什么?”
苏绿檀道:“《论语》我都读百遍了,眼下再读,果真有温故知新之用啊!”
钟延光嘴角抿了一丝笑意,还温故知新,孔圣人若在世,不带上三千弟子排着队挨个敲破苏绿檀的脑壳才怪。
也不戳破苏绿檀,钟延光坐下继续语气平静问道:“那你说我听听,温什么故知什么新了?我倒是很想听听夫人对《论语》有什么新奇的见解。”
苏绿檀立即开始搜肠刮肚,眼睛眨了半天,一时间还没想出合适的话。
钟延光扭头与她对视,苏绿檀也望着他,眼看着他又要发问了,她冷不防伸手把食指上的那颗蜜枣塞到了他嘴里。
甜蜜从唇边蔓延开来,钟延光下意识含住了蜜枣,舌尖碰到了她的指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隐隐约约也带着点甜味儿。
钟延光吞下蜜枣,移开脑袋,耳根子红了。
趁此功夫,苏绿檀忙道:“刚把今日新的心得梳理了一遍,现在有头绪了。”
口腔里还弥漫着蜜枣的甜意,钟延光嗓音低哑了一些,隐隐带着笑意道:“哦?是吗?”
苏绿檀笑吟吟道:“是呀。”
“洗耳恭听。”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这是《论语》求学篇里的一句话,意思是懂得它不如爱好它,爱好它不如以它为乐。
苏绿檀继而胡扯道:“我今日读完心里就想呀,作为夫君的妻子,光是了解夫君的生活习惯不如爱夫君,爱夫君不如以夫君之乐为乐,这样子夫君就会觉得我是个贤惠温婉的妻子,也就会和以前一样喜欢我了。夫君,你说对不对?”
钟延光含糊地应了一声,没说对,也没说错。
反正苏绿檀这女人的歪理总是多的很。
钟延光余光落在苏绿檀身上,捕捉到她嘴边缀着丁点得意又显摆的笑。
做了坏事还变着法忽悠人,忽悠完了还自满得不得了。
这就很让人不想放过她了。
钟延光起身,走到苏绿檀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挂了不明的笑意,道:“说起来我对其中一句一直有些疑惑,一时间想不起是哪句了,把书拿来给我看看。”
苏绿檀大惊失色,失策失策!枉她机智万分,哪晓得钟延光是个蠢笨又记性差的,竟连论语也记不全!
摁着那本书,苏绿檀慌忙问道:“夫君哪一句记不得了?你说我听听,我肯定记得,你也正好考一考我的学识,证明我也是胸有点墨的人!”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难得露出招架不住的表情,心里乐不可支,面上还是波平浪静,故作回忆状,皱眉道:“就是讲立志的,仁什么,什么仁的。”
苏绿檀眼珠子快速转了好几圈,高声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是不是?是不是?!”
钟延光眼底藏笑,抬眉道:“啊,对,就是这一句。”
苏绿檀道:“夫君,我想起来了,西梢间小书房里有一本书专门讲到了这一句的书,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来!”
说罢,苏绿檀抓起《今平眉》,抬腿就要跑。
钟延光在背后扯住她的衣领,弯着嘴角,意味深长道:“那你可得好好找,这句话我惦记好久了。”
苏绿檀扭动削肩,从钟延光手里挣脱出来,跑到门帘旁边才敢答话道:“放心,我会好好找的!”
绸布帘子在空中翻飞,苏绿檀的背影消失不见。
钟延光坐在罗汉床上,翘起的嘴角半天压不下去。他饮了一杯茶,喝着喝着,尝到了一股子甜味,端着杯子细看,上面还沾着苏绿檀的口脂,这是她用过的杯子!
捏着杯子发愣,钟延光以手背抹了抹唇,嘴角边仿佛还留着一缕清香。
片刻过后,钟延光复又端起杯子,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桌上就这么一个茶杯,他渴得要死,本就是他定南侯府的杯子,喝一口怎么了。
喝完之后,钟延光提起彩釉的茶壶,把杯子里的水倒得跟方才一样。
坐着等了一会儿,钟延光还不见苏绿檀来,心知她找不出所谓的“专门讲那一句”的书籍,便起身去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顶箱立柜前,把上面的柜门打开,一眼就看到了那件水鸟衔鱼纹斜领大袖袍。
拿出衣裳,钟延光放在鼻间嗅了嗅,果然带着苏绿檀身上独有的馨香,她就是穿过他的衣服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钟延光赶紧把衣服放了回去,关上柜门,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罗汉床上。